第2章 一游02

    慕北硯盤膝坐在白色靈舟之內，雙目垂閉，神識卻在來自桃花村的殷小黛身上打轉。

    這的確是一個頗為古怪的小姑娘。

    不明原因的聞葷即吐，拈針指硬，甚至在與父母兄長告別時，都不曾難過的落下一滴眼淚，上了靈舟之後，既不與同船之伴說話交流，也不面露興奮地俯瞰下方，只安靜地低垂著眼帘，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一道低微且疑惑的聲音，在身前驟然響起，殷小黛緩緩抬起眼睛，與她說話的是個約摸十二歲的少年，一身黑衣，髮髻高挽，生得劍眉星目，儀表不凡，然而，卻氣質清冷，神色淡漠，殷小黛眨了眨眼睫，這個黑衣少年，她有印象，他是唯一一個與仙長們坐在一起的例外。

    殷小黛站起身來，比黑衣少年略矮半頭，語氣十分平靜地回道：「你以前來過桃花村麼？」

    黑衣少年蹙眉道：「不曾。」

    殷小黛聲音淡漠道：「那就是沒見過了，這是我第一次離開過桃花村。」

    黑衣少年並未就此轉身離去，沉寂片刻後，忽又面色清冷道：「我叫墨金涯。」

    殷小黛微蹙秀眉，這個黑衣少年……不，這個叫墨金涯的少年，到底是幾個意思，此少年明顯與他們這些新招收的弟子身份有別，且觀他言談舉止，明顯不是擅言之輩，何故特意來找她說話，還大有一聊再聊的趨勢，殷小黛奇怪地瞅他一眼，再神色冷淡道：「你好，我叫殷小黛。」

    「我知道你的名字。」墨金涯又乾巴巴地蹦出幾個字，說完之後，見殷小黛似乎沒有回應他的意思，墨金涯也不知該再說些什麼，遂繃著一張冰山臉走開，又回到原來的位置盤腿坐下，等他再望向殷小黛時，那個粉裙小姑娘已又默不作聲地垂下眼。

    從第一眼看到殷小黛時，他就覺著認識她，真是奇怪，明明不曾見過，為何卻有一種特別熟悉的感覺，好像已經認識了很久一般……墨金涯想不明白。

    墨金涯自幼性子冷淡，從不與女孩搭訕閒聊，六歲入重華派修行後，更是一心修煉，兩耳不聞窗外事，如今，竟主動去尋漂亮的小姑娘說話，這讓慕北硯大感意外，慕北硯雖然閉著雙目，但修仙者可通過神識傳音，來進行無聲的交流。

    「小師弟，你今天怎麼突然和小姑娘說起話來了？」慕北硯聲音揶揄地笑道，「那個殷小黛美則美矣，可仙根實在太差……」

    在修仙界，通過測仙尺測出來的仙根量，大致分為四個級別，仙根量在九十之上的，列為優等資質，似小師弟墨金涯，他的仙根量就高達九十六，年僅十二歲，就已有鍊氣六層的修為，仙根量居於八十到九十之間的，列為上等資質，而仙根量在六十到八十中間的，則列為中等資質，至於仙根量在六十之下的，一律列為下等資質。

    殷小黛的仙根量僅為五十，資質奇差，若她日後氣運亦不足，只怕在仙途路上走不出多遠。

    墨金涯亦以神識傳音，只答慕北硯六個字：「大師兄，我知道。」他只是非常疑惑，為何會對殷小黛產生似曾相識的感覺，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他才會上前詢問一番。

    慕北硯笑意微斂，傳音再道：「以她的資質，日後不是雜役弟子，就是外門弟子，小師弟，你……以後最好別和她再有來往。」

    墨金涯輕捻手指，似有不解：「為何？」

    慕北硯緩緩睜開眼睛，望向一臉沉思的墨金涯，小師弟今年十二歲，從不主動與姑娘閒聊說話，今日之舉著實大為反常，十二歲的年紀，擱在俗世，正是情竇初開的年歲，修仙者並非斷情絕欲，遇到遂心的對象，亦可成親生子，然而，像小師弟這般絕佳資質的人，絕不可能與殷小黛這種下等資質的人結為道侶，哪怕小師弟本人同意，師父也不可能答應。

    他是重華派流川峰峰主廣寒靈士座下的首席大弟子，二十四歲築基，今年已經八十歲，眼界閱歷在身，他不會看錯，小師弟墨金涯待殷小黛的態度……極為特殊，特殊到剛才的情景，就好像是小師弟遇到了許久不見的青梅竹馬，恐怕連小師弟自己都不知道，他看著殷小黛的目光，就像一個情竇綻放的普通少年郎。

    「你是天上的雲，她是地上的泥，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慕北硯淡淡回道。

    不知怎的，聽到慕北硯說他與殷小黛有雲泥之別時，墨金涯心中倏然竄起一陣無名怒火，若非他生性冷靜自持，只怕會控制不住情緒，要與慕北硯翻臉不認人，攥緊拳頭，墨金涯冷冷傳音道：「大師兄，請你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慕北硯微微蹙眉，目露驚疑：小師弟這是在表達他很生氣的意思麼？這個小冰塊疙瘩原來有情緒的麼？

    桃花村是這一波重華派弟子收徒任務的最後一站，任務已畢，重華派弟子操縱靈舟，急速朝門派的方位駛回，時如逝水，天色漸暮，及至夜色深沉之後，船內所有的凡人孩童，耐不住困意的合眼睡下。

    「黛黛小寶貝，你投錯胎了，再重新去投一次吧。」

    「黛黛小寶貝，你投錯胎了，再重新去投一次吧。」

    「黛黛小寶貝，你投錯胎了，再重新去投一次吧。」

    ……

    徘徊在夢裡的聲音響個不停，殷小黛豁然睜開眼睛，透過飛舟的透明結界，只見外面晨光微亮，殷小黛再扭視靈舟之內，來自不同地方的四十八個孩童，均還呼吸綿長的沉睡未醒，至於那五位白衣仙長、以及喚作墨金涯的黑衣少年，仍舊盤膝閉目端坐著。

    殷小黛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默默捂住肚子——好餓。

    待到天光大明時，白色靈舟終於降落停泊，四十九個孩童依次走下靈舟，在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殷小黛安靜地望著眼前之景，縹緲的白色雲霧繚繞中，隱約可見綿延不絕的青峰疊脈，眾人剛在山腳站定，只見另一架白色靈舟亦破空而來，隨後，走下來四位白衣仙長，以及幾十個神色各異的童男童女。

    「真巧，竟在此得遇慕師兄和墨師弟。」一個搖著摺扇的白衣男子，滿臉笑意地越眾上前，與慕北硯和墨金涯口氣熟稔地打起招呼，至於他身後的另外三個白衣人，均朝慕北硯拱手致意道，「見過慕師兄！」

    慕北硯聲音悅耳，笑意溫潤：「勾師弟，此行收穫如何？」

    被喚作『勾師弟』的白衣男子，生了一雙極勾魂的桃花眼：「運氣還算不錯，收到一個仙根量為八十五的女童……」重華派每隔十年就會開山收徒，共分兩撥，第一撥是從各修真家族、以及重華派下轄的城池中挑選，第二撥，則是從重華派勢力範圍內、但離山門比較偏遠的村鎮中測試選擇，「我是閒著無聊，才領了外出收弟子的任務，慕師兄不是護送墨師弟回家了麼，怎麼坐著收弟子的靈舟回來？」

    慕北硯看了面色冷清的墨金涯一眼，聲音溫和道：「帶小師弟散心時，碰巧遇上的……」

    勾游之搖了搖摺扇，笑道：「不敘閒話了，還是先安頓這些小娃娃吧。」別看勾游之的模樣極年輕，實則，他已經六十歲了，只見他以摺扇指著不遠之處，語氣隨意道，「那邊是登仙梯，凡入我仙門者，必須自己一步一腳走上去，都去吧，爬上登仙梯之後，才能吃飯休息，不過，若是到的晚了，有可能就沒吃的嘍。」

    殷小黛再默默揉肚子，她是昨天午後離開的桃花村，直到現在，不曾沾過滴水粒米，餓著肚子去爬山……

    這仙門的作風，真是有創意。

    兩撥孩童的飽餓情況，同殷小黛一模一樣，在勾游之發完話後，立即就有十來個少年率先竄跑出去，別的孩童見狀，也紛紛跟著往前跑，殷小黛揉著癟癟的肚皮，慢騰騰地走向登仙梯，她方才已打量過所謂的『登仙梯』，高聳入雲，不見頂端，這是叫他們爬馬拉松啊。

    漂亮的小姑娘揉著肚子離開，墨金涯劍眉微蹙，下意識地想追上前去，腳下才邁開一步，已被慕北硯橫臂攔下：「小師弟，登仙梯是新入門小弟子要走的路，你去做什麼？你我離山已一月有餘，隨我去拜見師父復命吧。」

    墨金涯抿了抿唇角，心底再次閃過疑惑之情：他……這到底是怎麼了？

    肚子很餓，連帶著心情不好，所以殷小黛爬山的速度相當磨蹭，比她更磨蹭的是一個男孩，年歲約摸也在十歲左右，五官精緻，膚白賽雪，殷小黛第三次扭回頭看他，踏著殷小黛腳印走的小男孩，朝她齜牙笑道：「你又看什麼看！不會是見小爺生得俊，喜歡上小爺了吧。」

    殷小黛無語片刻，然後才神色冷淡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說，你能別一直跟在我後面麼？」

    小男孩一揚下巴，笑得特別無賴：「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道，誰跟著你了！」

    誠然，小男孩說的話頗有幾分歪理，她在前頭登著山梯，他始終走在她的下一層，既不超過她一步，也不落遠她一步，真像個……小神經病，殷小黛不喜言談，自更不會與人赤紅白臉的爭辯，緩緩再扭回頭去，殷小黛望著高不見頂的梯峰，再瞅片刻爬在前頭的一個個背影，最後，繼續一步一個腳印的往前走。

    既來了所謂的仙山福地，她倒要見識一下，這個不科學的世界，到底有多不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