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1章 野狐胡湜

    一百年前，春夏之交，穢氣泛濫，大雨滂沱。

    夕陽斜照，東北十里大山之中，一個神色驚恐的青年盲目地冒雨狂奔。

    「鬼，有鬼啊——」

    在他身後，一團綠色的鬼火正不急不慢地吊在青年身後，發出桀桀桀桀的笑聲。

    很快，青年發現半山間一座廢棄、低矮的破廟，兩點燭火影影綽綽，像似有廟祝在，青年心急不容多想，便投奔過去。

    破廟兩扇遮風擋雨猶自嫌漏的門板被青年一頭撞開，頓時更大的風雨侵灌而入，燭火被推倒拉長，幾乎連著燭芯斷開。

    「救——」

    青年開口呼救，卻忽然像被什麼力量掐住了脖子，喊不出半個音節來。

    「聒噪的傢伙，來也就來了，偏又帶來個噁心的爬蟲，這也不打緊，你撞壞了咱家的門，可要好生說道說道——」

    順著話音望過去，青年的眼角幾乎都要瞪開，這破廟根本沒有人，非要找出一個能說話的，恐怕只有供案上那布滿灰塵、結滿蛛網的頹廢神像，可要說神像說話，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不不，如今鬼都撞見了，神像開口似乎也不那麼難理解。

    「有點意思，居然沒嚇尿，」果然是神像發出的聲音，「咱先拍死爬蟲，然後跟你討要門錢！」

    話音一收，那風中殘燭重新迸發生機，把這破廟晃照的亮亮堂堂。青年心中吃驚，更聽見廟外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隨後，壓在他脖子上的力道消失，青年仿佛失去繩索的提線木偶，癱軟在地。

    此時此刻，他心中萬分驚恐。他既擔心這廟裡的存在被那鬼害了，自己成了瓮中之鱉，又害怕驅虎趕狼，到頭來下場更糟。

    有心趁亂逃跑，可這雙腿著實不聽話。

    「好了，爬蟲被咱拍死了，下面談一談，咱和你之間的賬。」

    青年聽那聲音又出現，心中也是複雜至極，哆嗦道：「好好好。」他強自鎮定，不管對方提什麼條件都一口答應，只要能活命就行。

    「咱家那門，原本天啟年間王恭廠那場天災下僥倖存下的一顆大樹，被咱搬移過來做山門，不想今日被你撞壞，你說說看，怎麼賠咱合適？」

    「我，我傾家蕩產都行！」青年是個外來的走商，因貪圖早幾日回家，誤入深山被鬼打牆，下人慘死，只他一人跑出來。

    卻聽廟外傳來一聲斥責：「真是個傻兒，那傢伙分明在誆騙於你，怎的天啟大災都沒壞的樹木，你這小身板撞得壞？」

    青年大驚，這本來就是訛人的買賣，如今被廟外來人一語道破，若是惹惱了廟裡存在，自己小命該怎麼保？想到此，不由得暗恨來人唐突。

    「臭道士，你修你的長生，咱修咱的自在，這小子賠錢也是自願，與你何干？」

    「哼，妖言惑眾耳！貧道下山，正好除魔衛道！」

    「那咱就試一試你的德行夠不夠？」廟裡忽然大風飛揚，破門被沖得桌球作響。

    青年見狀，不禁生出希望，若是那道士救他出去，就算許他些好處，也一定強過傾家蕩產。

    此刻，廟外那兩位卻不知青年心裡想法幾轉，一妖一道已經交手乍分。

    廟裡那位，妖異的一張臉，幾分慵懶與無賴掛在嘴角，一頭白色長髮風雨中飛揚。

    後來之人，一張剛毅面容，頜下許多青色胡茬。發束道冠，卻粗布短衣打扮，後背交叉背著一柄木劍，一個布包。

    「道不道，俗不俗，有趣有趣。」妖笑道。

    「你也不差。」

    「我叫胡湜，你的名姓？」

    「李大江。」

    「爛名字，看招！」忽然，胡湜出手，鬼魅般離開原地，向李大江背心抓去。

    「父母所起，哪個爛？看我一招大江入海！」李大江腳底踩油般，以不輸胡湜的速度避開攻擊。

    「爛招。」胡湜緊追。

    聞聽耳後妖風襲來，李大江探手入懷取出一張符咒轉身打進風中，「道法本無多，南辰貫北河，寫來三七數，趕盡世間魔！」

    轟地一下，那黃符迸燃出一道熾烈火焰。

    「雕蟲小技！」胡湜雙手掐訣，頓時山林亂顫，腳下泥石竹筍一般生長起來，把那團符火撞成火星四散開，「看咱抓你回去當門扇！」

    話音未落，兩旁樹木枝丫亂動，精怪一般去抓李大江。

    李大江大驚，連忙腳踩罡步，倒走星斗，同時左手掌心向上，飛快掐起當日支辰紋。咬破右手指尖，並作劍指，虛空寫下「雲鬼飛」三個大字。

    「雷霆號令，急如星火。十方三界，頃刻遙聞。靈官傳奏，輪年值月，本日本時，受事功曹，通靈土地。聞吾號令，火速到臨。急急如律令！」

    四方亮起金光，隨即傳出畢畢剝剝亂響，那妖魔一般的樹木枝丫紛紛折斷，簌簌蓬蓬地往下砸落。

    「更有趣了。」胡湜大笑一聲，「臭道士，看咱的羅酆沉魂炎！」胡湜雙拳泛起陰冷的黑色火焰，直接欺向李大江。

    李大江乍見黑火，震驚不已，也拿出全部本事，飛快祭出背後文王劍，說了聲「敕破」，一道紅光刺入黑色火焰中——轟隆隆！

    傷害波及四周，四周老樹腰折，群鴉紛飛，走兔亂竄。稍遠一點的那座破廟，終於也塌了下去……

    兩天後，這片山林重歸寧寂，李大江與胡湜已雙雙躺在地上。那山雨也下了足足兩天，怪異的很。

    「臭道士，你皮肉真厚。」

    「你也不差……咳……今兒罷手，明日再除你……」

    「哈哈……咱吸取一夜月靈，天亮前便送你上路……咳咳……」

    「噗，你被我文王劍刺破天壇，沒有……沒有幾十年別想復原……」

    「切——」

    不等胡湜吹完大話，李大江突然喊道：「你要干甚？放下我的文王劍！咳咳咳……」

    「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這個能殺了他對不對？」是那逃命的青年，此刻他雙眼充血，雙手顫顫巍巍地拖起文王劍，一瘸一拐地走向胡湜。

    「小兄弟，你聽我說，這裡不關你事，既然還活著就快快尋路下山！」

    「小爬蟲，你想殺咱？那就快來啊，看咱一把火送你回老娘胎了去！」胡湜身子動不得，咬牙嚇唬青年。

    「我不怕你——殺——」青年知道，被一個妖魔記恨上，恐怕家宅會永無寧日。事已至此，已經到了不得不殺的地步了。

    「不可啊，小兄弟！」一番鬥法，李大江對這個胡湜已經惺惺相惜。

    「臭道士，你越發對咱的脾氣了，哈哈哈——只是沒想到咱竟然會死在一隻爬蟲手裡！」

    噗呲！

    文王劍刺入胡湜身體。

    「哎！」李大江深深一嘆。

    「死死死……死了，哈哈哈！」青年大笑，狀若瘋狂。

    「把文王劍還我！」李大江對這青年也不再客氣。

    青年被李大江打斷，這才從魔怔中醒來，低頭端詳著手中寶劍，忽然生出一個可怕念頭。

    李大江眼見那青年眼神之中再次流露出殺意，暗忖人心莫測，只可惜偷偷跑下山婆娘也沒娶上，就要死在貪心小人之手。

    嘶嘶！嘶嘶！山林里突然傳來悽厲的磨牙聲，仿佛食肉野獸。

    那青年嚇醒，自知用這重劍不能與野獸相鬥，再不敢往前走，拖著寶貝就往山下跑。

    李大江眼皮一翻，暗罵起來，這回更好，文王劍叫小人順了去，還要給野獸果腹。

    等了小一會兒，山林傳出簌簌聲響，一隻肥胖的狸貓晃蕩著圓滾滾的身子爬了出來。狸貓先到胡湜屍體前饒了兩圈，用胖臉蹭了蹭胡湜的手，見不動，於是發出嬰兒般哭聲。

    李大江又一嘆，人有時還不如個野獸。

    或許是嘆氣驚擾了狸貓，這小胖傢伙轉身對準了李大江，齜牙咧嘴著，一臉警惕。

    「小狸貓，你別害我，我有辦法讓胡湜重生……」李大江看這小狸貓有些靈氣，便試著說道。

    狸貓果然能懂人語，聞言退到胡湜屍體前守護。

    朝霞進山，雨已停。

    李大江醒來時，臉邊多了幾顆掛水珠的紅果，那小狸貓還守在胡湜身旁。李大江已經能夠活動，抓起紅果就往嘴裡塞。

    小狸貓見李大江醒了，忙把胡湜擋在身後。

    「小傢伙，你別害怕，我李大江吐個唾沫就是釘，一定讓你重見胡湜。你也夠義氣，不如咱倆交個朋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