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家祠堂。
青瓦磚石堆砌而成的三進院落內,一具被掏空內臟的羊屍正橫臥堂下。
村中三老眼皮微合,韓大富正抹眼淚哭喪。
韓信隨著韓虎一路踏著積雪步入了祠堂,七八成的韓姓村民也已經擠滿祠堂前院。
「讓一讓,讓一讓!」
韓虎矮墩壯碩,擠開擁擠人群。
韓信也聽見了堂中韓大富語無倫次的哭訴:「半夜裡進了狼,爬在我家窗沿,爪子使勁刨門,幸好門是木板,門沒被刨開,但圈裡的羊遭了災,嗚嗚嗚,天殺得畜生啊,四頭羊全都給我咬死了……」
這哭訴之人韓大富乃是村中富戶,貪婪吝嗇在村中的名聲很不好。
此人說完之後,村民議論紛紛。
「嘿嘿,報應!」
「怪不得我昨夜聽見狼嚎!」
「唉,大雪封山,逼得野狼出來覓食了,幸好咱們一族聚居在一起……」
說話時,韓虎湊到了父親身邊,其父名為『壯』,野人出身也沒姓,韓虎隨其母姓。
聽著村民議論紛紛,壯也面色嚴肅了起來,因為作為村中獵戶,其家安在靠近山嶺的地方,與韓家村落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大雪時野獸襲村他們家獨居的環境最危險。
方才,壯也探查過了韓大富家周圍的足跡,進村的一共有五頭野狼,一頭狼趴在窗口探查,一頭狼堵住房門扒門,另外三頭狼越過羊圈。
咬死了領頭的公羊之後,吃掉羊羔,咬著耳朵和尾巴驅趕著一頭母羊入了山。
淮陽縣治下分鄉、亭、里、伍,韓家祠乃是一處里所,也沒有亭長、游繳、求盜。
每每發生大事,都由族老議定。
此番,族老韓威見人都齊了,便起身開口說出三老的決定:「你們也都聽到了,韓大富家遭遇狼災,保不齊其他戶也會遇上,所以村內今日起組建『守夜』,我二子韓雄將領守夜隊戍村寨驅逐野獸,今日喊來的阿壯、鄭屠你們收拾一下加入隊內!」
隨即,村老韓威微睜的虎目,掃了一下堂下圍觀的眾人,讓台階下一眾村民們齊齊縮頭,害怕被村老韓威點到自己的姓名。
「韓二狗、韓三驢……韓信,你們三個也入隊!」
都沒有提前詢問,也不容任何反駁,村內守夜隊一下就被他挑出五人。
戴著狗皮帽的鄭屠似有些不服,但是一想周圍都是些韓姓族人,就他一個外姓之人也就沒了底氣,獵戶壯想了想妻兒後張了張嘴也忍下了。
韓二狗與韓三驢卻不是那麼聽話的,當即就跳腳鬧了起來大喊大叫道:「三叔公,憑什麼我們兄弟要入隊?」
「是啊,是啊!」
韓三驢提拉著爛褲子,褲筒掉下一地蘆花。
「憑什麼是我們啊?」
三叔公沒有多言,身後卻走出一人,正是其二子韓雄,瞪眼指著二人道:「若不聽話,趕你們出寨,去自生自滅……」
二人頓時就不說話了,韓二狗也拉了拉弟弟。
兩人都是村裡的小流氓,平日走街串巷偷雞摸狗,若是沒有韓家祠的虎皮護著,二人早被隔壁村落的村民打死了。
眼見二人不再鬧騰,韓信也就熄了心思。
看看族老選的都是什麼人?
鄭屠是外姓、壯叔是贅婿、二狗、三驢是流氓,都是此時社會中最卑賤最讓人鄙夷的一類人。
「我呢?」
韓信不由自問。
比起這麼一群社會的不穩定因素,韓信自問可從來沒有得罪過族老。
可韓信不知自己在族老眼中,就是一個潛在的不穩定因素。
平日裡都仗劍遊走,不事生產無所事事。
運氣好能混成某位貴族門下的食客,運氣不好隨時就有可能曝屍街頭。
韓信妥妥的就是韓家祠當代鬼火少年、精神小伙!
聽見眾人沒了異議,韓三叔公錘了捶背,說道:「若是半夜野狼再來襲,大家可大聲鼓譟呼救,散了吧!」
村民見狀一鬨而散,韓大富紅腫著眼眶,就要撿起地上的羊皮,卻見一直泥足爛鞋,踩在了血糊糊的羊皮上。
韓大富抬頭望去,見到一張消瘦的臉。
韓信?
韓大富對此子並不陌生。
說來,韓信一家也是村裡的八卦『頂流』,須知韓信之父當年也是一個不安分的性子。
被父母張羅著娶親之後,生了兩個兒子便離家出遊。
數年之後,韓信之父衣錦還鄉,修屋置田惹得不少人眼紅,可有一日韓父脫下身上衣袍,露出了胸腹背腰一共十三處傷疤,驚得從此以後村民沒人再敢打韓家的主意。
韓信得益於其父的教導,拳腳雖未曾修行多厲害,但是腰間常常別著一柄鐵劍,在村中也是人人側目的存在。
「你踩我羊皮了!」
韓大富不滿的嘟囔了一聲。
韓信看著血糊糊的羊皮,眼皮也不抬的說了一句:「這乃是證物!」
「什麼證物?」韓大富張著嘴辯駁道:「明明是我家的羊皮!」
「我知道啊……」
韓信點了點頭,指著腳下羊皮,道:「可它現在卻成了野狼襲村的證物!」
韓大富也是聽明白了,韓信準備昧了他的皮!
「我……」
「嗆!」
韓信拔劍出鞘,一劍斬斷羊頭,恐嚇道:「難道你是準備質疑三叔公組織守夜隊的決定嗎?」
「踏踏踏!」
韓大富哆嗦著將羊頭丟掉,嚇得頭也不迴轉身就跑。
『哼哼,一覺醒來,饑寒交迫,還疑似有兇手潛伏窺探,又被村老強壓著冒死參加村中守夜驅趕野獸……』
一連串的『衰事』遭遇下來,韓信的心態此時已經快爆炸了,名聲極差的韓大富恰好撞上成了出氣筒。
其他一眾『隊友』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韓信一系列動作。
隨即,又見韓信彎腰把羊皮捲起,摸了摸還有肉的羊頭和羊蹄,扭頭對眾人說:「都已經是一個隊的人了,晌午大家一起先吃一頓?」
原本還有些不滿的幾人,臉色也大多舒緩了起來,韓二狗、韓三驢更是高興的咋呼起來道:「信哥就是威武,韓大富這個狗東西,平日裡就吝嗇貪財的很,就該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韓信也不嫌他二人名聲臭,和善的與這二人點頭說話。
只有獵戶壯張了張嘴最終嘆了一口氣。
鄭屠在一旁斜眼旁觀,眼見韓家人內鬥起來,嘴角竟還微微上翹。
二進院中的韓雄坐不住了,起身準備去收拾韓信,卻被其父韓威攔住了,問道:「你幹什麼去?」
「我去阻止那小子啊!」韓雄一臉疑惑的扭頭對老爹說道。
三叔公看了一眼這個不爭氣的二兒子。「哼,坐下,你現在出去阻攔,那小子問你要糧餉器械怎麼辦?」
縣內是有明文規定讓各亭、里儲備越冬物資的,不過這些物資早就被這韓家祠的三老們給貪墨了。
「我趕他出寨……」
韓雄頗為不服的說道。
「你用什麼理由?」
「他公然在堂下搶韓大富的羊皮啊!」
「他動手搶了嗎?」
三叔公韓威一臉無語的盯著兒子韓雄問道。
「沒搶嗎?」
「你自己想一想,韓信他搶了嗎?」
「他……」韓雄愣了一下,自言自語的道:「他是打著咱們的旗號巧立名目搶的!」
「你也說是巧立名目了,但這也叫師出有名啊!」
族老韓威幽幽嘆了一口氣說道。
「這韓信虎父無犬子啊!」
韓雄有些氣憤的說道:「那咱們就放任他這般無法無天,這韓家祠豈不是很快就要亂套了?」
「哼,所以要做吏吶,做吏多好啊,說的都公義道理!伱還不能反駁……今年鄉里多了個游繳的缺,我已經在鄉里幫你打點好了,你只需在今冬好好表現一番,便可被董鄉老順勢提拔為小吏,到時候也好順理成章填了那游繳的缺!」韓威耐心的分析道:「這狼來的正是時候,可為你增添一份功勞,到時候,誰也說不得你的不是了!不過,這守夜之人,你還需好好琢磨一番。」
「鄭屠乃是外姓,外加性格兇悍,就是一條兇悍鬣狗,你可驅之為爪牙;阿壯乃是贅婿,重視家人妻兒,我允其妻兒入我宅院,你可以倚之為心腹;韓二、韓三乃潑皮流氓雖不堪大用,但二人熟悉村里你可收買為耳目;我觀韓信此子如劍出鞘,但過剛易折,你該以恩義結之!」
「他們都是我父子盤中魚肉,什麼時候吃都隨心所欲,平日莫要太過計較了!」
聽著老父的安排,韓雄哪怕再不滿,也低頭不敢辯駁,只得點頭應承道:「諾!」
……
到了晌午,果然無人來供糧!
幸好韓信奪了韓大富的半具羊屍,剝皮剔肉拆骨煮湯燉了好大一鍋。
喝了香噴噴的羊肉湯之後,大家臉上也都活泛了許多。
韓三驢不斷抱怨:「這沒錢就算了,連口飯都要自備,當咱們是野驢不成?」
鄭屠自有一番見識,說道:「勞役便是自備口糧的,這韓三老便是將冬日勞役,強壓到你我幾人的頭上了!」
「罷了,罷了!」獵戶壯連忙打斷幾人談話說道:「冬日有口肉湯不錯了。」
實際上,比起其他幾人什麼好處都沒有,壯的妻子和兒子韓虎卻能住進韓家祠最安全的三叔公韓威的院子中。
「信哥的手藝真不錯,比酒肆寡婦強多了!」
「哈哈,若是寡婦不是劉亭長姘頭,怎麼能在國朝的驛道旁賣酒呢?」
幾個人吃飽喝足之後,不由自主聊起了葷段子。
韓信在一旁用草根剔牙,一邊把生羊腦捏碎後鞣皮,一旁的壯見此就要來代勞,卻被韓信抬手阻止了問道:「壯叔,不用勞您,我這般鞣皮沒錯吧?」
「羊腦鞣皮倒是沒錯,不過冬日裡不好曬!」
作為獵戶的壯鞣皮的手段倒是熟練,不過韓信卻是準備鞣製出一副『甲』!
草原人的『皮甲』也是甲不是?
韓信腦中回憶著看過的荒野求生,以及短視頻中皮甲的製作過程。
手上的羊皮脂肪被一寸寸的刮乾淨,刮好了之後用繩子和木棍撐起來,放在火堆旁小心翼翼的燻烤定型。
鄭屠聞了聞滿屋子的羊騷,想想韓信那柄欺霜賽雪的劍,默默瞪了韓信一眼後也沒多說話。
其他幾人吃了嘴短自然更不會說話了。
於是,一屋子吃飽的人,沒事幹煸窩在祠堂前院門房,無所事事的烤火互相抓起各自身上的虱子了。
韓二狗更是其中好手,再厚的毛髮也能抓到,抓到虱子後還會丟進嘴裡,牙齒一咬一個咯嘣的脆響。
韓信蹲在火堆邊編織草繩,然後繼續琢磨著編織草鞋。
「信哥,草鞋應該這樣……」
眼見韓信手法出錯,韓三驢喊了一聲韓信,然後就見其手指翻飛之下,一隻厚實緊密的草鞋便成了。
韓信看了一眼韓三驢和韓二狗腳上的新鞋,也沒曾想這兩個兄弟還能有這等好手藝?
那為何不賣草鞋,整日偷雞摸狗呢?
算了,與我何干!
韓信搖頭與韓三驢學著編織草鞋。
不一會兒……
【可選取特性有硌腳、毛刺、漏風、散繩、透水、易燃(灰白特性)】
好傢夥,全都是負面特性!
韓信隨手將沒有特性增益的草鞋丟入了火堆內。
【玩家:韓信】
【湯:(7/10)】
【礪劍石:(2/10)】
【繩:(55/100)】
【鞋:(1/1)可升級】
「升級!」
升級後的韓信鬥志更高,一次一次的編織好草鞋,一次次丟入火堆中引燃,一直沒得到心儀的特性。
幾近傍晚,落日餘暉。
韓雄手裡拎著一口銅鑼,背著五根哨棒來了祠堂。
眼見只有韓信一人圍坐在火堆前,想起了阿爺韓威來之前的叮囑,便道:「信哥兒,就你一個?」
韓信抬頭看向韓雄,此人身材高大健壯,不過不太善於表情管理,韓信能從他的眼神中看見自傲和鄙夷,不過韓雄臉上依舊造作的裝出了一副很『關心』韓信的模樣。
「是啊!」韓信心中瞭然,自己被討厭了:「他們說快入夜了,所以去準備準備!」
「哦?」韓雄眼珠一轉,從懷中掏出麥餅,塞到韓信手中說:「我偷偷為你帶的,切莫與其他人聲張,你不同於其他幾人,乃是我韓氏千里駒,我之心腹也……」
「多謝韓二叔!」
韓信臉上笑呵呵接過了麥餅,心中卻道不是韓雄父子殺我,否則也不會這麼拙劣拉攏,應該是震驚和試探才對。
「好,好!」
看見收買到韓信之後,韓雄不由喜笑顏開,放下了手中哨棍銅鑼。
「入夜多注意聽風,萬萬不可懈怠啊,這是里長讓我給你們送的武器,我今夜便不與你們一起守了……」
「諾!」
韓信心中一沉,看向幾根爛棍,臉上依舊笑著,心中卻罵蟲豸。
「算了,我先走了……」
韓雄似乎有什麼急事,不等幾人回來便走了。
韓信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這方向不像是回他家的方向啊!
隨後,韓信將手中加了白色『如履平地』特性的草鞋穿好,站在祠堂門口的台階上望著傍晚韓家祠的一戶戶人家中炊煙升起,孤身一人的韓信那消瘦的身影在夕陽的餘暉下,斜照在了祠堂前『忠孝信義禮』的牌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