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方向

    會議結束的時候，老刑警憤而起身，率先離開會議室，起身的時候椅子的聲響著實不小，周毅洲聽在耳里，知道那是對自己的抗議。茶壺小說網 m.chahu123.com

    陳博文提出了羅洪江正當防衛的可能，周毅洲提出了案件現場存在的其他可能，其實這些觀點都沒有錯，也都是一個合格的刑警應該產生的疑問，但是很明顯，周毅洲的說法讓刑警隊的同志們感到不快。

    周毅洲一邊收拾材料一邊忍不住思考著案情，會議室里的人陸續出去了，王曉薇看著緩緩收拾材料的周毅洲，也不知道說什麼，先行離開會議室。

    還有一個人也一直盯著周毅洲看，就是陳博文，他看著周毅洲緩慢收拾材料，他自己也把速度放慢一點，跟著周毅洲的節奏來。周毅洲本來想最後一個離開會議室，收拾好材料起身的時候，陳博文迎了上來。

    周毅洲是一名刑警，經常在外辦案，穿的都是便服，參加會議也是，好多刑警都穿的也都是便服，刑警為了辦案需要，融入人群，便服也都很樸素陳舊，周毅洲穿的就是這樣，掩蓋了自己不少男性的魅力，甚至感覺有點落魄。

    不過陳博文不一樣，在公安局是中層領導幹部，穿的是制式警服，扎的警用藍色領帶，站在周毅洲的面前，挺拔帥氣，滿面春風。

    「毅洲，你還是老樣子啊，一點都不修邊幅。」陳博文上前來打招呼，邊拍了拍周毅洲衣服的肩膀處邊說，像是在撣灰塵一樣。語氣與剛才有些變化，對周毅洲也直呼其名了，在會議這種正式場合之外，兩人畢竟也是同事，多年老友，陳博文也不跟周毅洲見外。

    「你倒是變化挺大，又提拔了呀。」周毅洲看著陳博文警服肩章，已經是「二毛一」（兩槓一星），周毅洲自己還是「一毛三」（一槓三星）。

    「我這是晉升，剛司晉督培訓回來。」

    「當大隊長真挺忙的。」

    「每個人晉升都得培訓，你這兩年也得去。」

    「哦。」周毅洲覺得沒什麼跟他說的，應了幾句就往外走了。陳博文趕緊跟上，作為「勝利者」，他的話倒挺多。

    「唉，我說，你膽子也太大了，無憑無據地你就敢這麼懷疑羅洪江，人家可算的上你的老前輩了啊。」陳博文跟上，邊走邊說。

    「還不是你把難題拋給我，我不說能行嗎？！」

    「我哪知道你會說地這麼直接，後來我還真怕你說羅洪江構成故意殺人呢！」

    「又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你要敢這麼說，刑警隊的同事還不得跟你鬧翻天。」

    「頂多就是有意見唄，作為刑警，「懷疑」又沒有錯。」

    「那你真的要往別的方向去偵查？」

    「走一步看一步吧，畢竟是個命案，肯定得查清楚點。」

    「你以前就是這樣，一個案子一查就是一大堆材料，每次審核你的卷宗，都把我看得頭昏眼花的。」

    「你現在都大隊長了，還要親自審核嗎？」

    「你辦的案件，我必須得親自審！我可是非常認真負責的啊。」

    「哦…明白。」周毅洲心裡明白，其實這是想給自己挑刺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陳博文在周毅洲辦理的案件里「找茬」，已經成為他的樂趣之一了。

    周毅洲心想，大概是從那次陳博文向王曉薇表白被拒絕之後吧，王曉薇後來跟自己提過這事，從那時候開始，周毅洲就發現當時還是案件指導中隊中隊長的陳博文就開始對自己辦理的案件不斷地「找茬」了，但凡有絲毫法律運用錯誤、程序錯誤、筆錄材料錯誤的地方，陳博文必定指出來讓周毅洲修改更正，都有點吹毛求疵的程度。不過正是因為陳博文這麼嚴格的要求，周毅洲執法辦案的水平短時間內也得到大幅度地提升，如今已經是刑警隊裡的執法規範的第一把好手。

    「說實在的，這案子現場條件這麼少，最終肯定是朝正當防衛上靠，你也別有太多想法了。」陳博文依然「不依不饒」。

    「我知道！」周毅洲顯得有點不耐煩，加快了速度要離開。

    「有任何情況都記得要跟我說啊」，陳博文看著加速離開離開的周毅洲，沒有跟上去，「這案子肯定要經過我審，出問題我也擔責任的。」

    「知道了！」周毅洲頭也不回，加速離開，留下陳博文站在樓梯口，對著周毅洲的背影「嘖」地撇了個嘴，然後上了樓梯。

    「你沒事吧？」

    公安局食堂內，王曉薇對著面前拿著筷子沒動手的周毅洲說道。

    會議開的時間挺長，主要是後來討論的內容比較多，開完會不久，就到了中午，周毅洲和王曉薇兩人結伴到食堂吃飯。

    一般去食堂吃飯，還有偵查中隊的項傑以及另外一名新調入的年輕民警一起去的，不過他們今天中午都有事回家或者外出。

    在公安機關，即使是上下級之間、同事之間、搭檔之間，男女結伴一起吃飯的場景還是非常少見的，而且在食堂這麼大庭廣眾之下更少見了。周毅洲和王曉薇兩人一起去食堂，面對面坐著，不管認識不認識他們的人，都會把他們看成是又一對警隊情侶。畢竟如果不是有與對方相處的目的，未婚的男女之間應該不會這麼親近的，至少也會避嫌。

    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不算少，這麼堂堂正正地坐在一起，次數並不多，今天是王曉薇主動提出和周毅洲一起吃飯的，以往要麼是中隊一起去，要麼是約刑事科學技術中隊中隊長邱楠，兩位女性一起去。

    周毅洲一心想著案件，並不知道王曉薇是有話要對他說，也沒注意到其他在食堂的民警看著他們倆微笑的神情。

    「哦，沒事，在想事的。」周毅洲被王曉薇一問，反應了過來，拿筷子開始吃飯。

    「還是這個案子？」

    「嗯。」

    「不是很簡單的一個案子嗎？」

    「是啊，的確應該挺簡單的，我的職業病吧…」周毅洲笑著說。

    「我也發現你最近挺多疑的，你工作太累也該休個假什麼的休息休息吧。」

    「休假？」

    「是啊，你都幾年沒休年假了，這次這個案子結束了，給自己放鬆一下不好嗎？」

    「這個案子結束，不是還有出租屋那案子了嘛…」

    「人都上網追逃了，你還操這心。」

    「早一天抓到早一天破案不是嘛。」

    「真是的，你心裏面只有工作…」三句話離不開案子，王曉薇有些不滿，不再說話，低頭吃飯。

    不過周毅洲也沒主動搭話，王曉薇沉默了一會，看著周毅洲吃飯時的神情，就知道他又陷入到案子裡了。

    沒辦法，這樣下去，想說的話就沒機會說了。

    「你…」王曉薇只能又主動開口搭話。

    「嗯？」周毅洲回應。

    「是不是真的在懷疑羅洪江？」

    「嗯……」周毅洲停下筷子，「我覺得整個案件好像都有點問題，但是我也說不上來在懷疑什麼，非要說懷疑的話，我是在懷疑羅洪江這個人呢，還是整個案件這個事呢。」

    果然還是有關案件的話題，周毅洲最感興趣。

    「你不是跟羅洪江面對面談過了嗎？還搞不清楚他？」

    「有點不清楚。」

    「你沒用你的「超能力」嗎？什麼樣的情緒一下就掌握了吧。」

    王曉薇所說的周毅洲的「超能力」，只是個比喻。

    周毅洲在刑警隊的時間並不算長，但他的表現相當好，偵辦的不少案件，都是在短時間就破案了，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在與當事人，不管是犯罪嫌疑人、證人、受害人面對面談話聊天的時候，周毅洲能夠感受到對方的情感，受害人往往委屈、悲傷、憤怒、尋求傾訴，而犯罪嫌疑人就複雜的多，逞強、逃避、恐懼、牴觸、戒備、動搖、悔恨、故弄玄虛、負隅頑抗，不同的階段有著不同的情緒，也是大多數正常人所表現出來人類的正常情感。

    周毅洲總結，一般的犯罪嫌疑人，心理變化通常會有四個階段：第一是對抗階段，嫌疑人逞強、囂張的表現，顯示出最開始內心的牴觸情緒特別明顯；第二是僵持階段，嫌疑人稍顯平靜，明顯感受到了壓力，但還抱著畏罪僥倖的心理，有時還會主動與辦案人員套近乎，想要打探辦案人員所掌握的案件程度；第三是動搖階段，思想進行激烈的鬥爭，供與不供交織在一起，這時嫌疑人的心理狀態最不穩定，身體上也會有明顯表現，渾身顫抖、搓手捏腳、目光呆滯、唉聲嘆氣、向辦案人員要水喝要煙抽等；最後是供述階段，此時嫌疑人心理防線徹底瓦解，精神不振，表現出懊惱悔恨的心理特徵，如果此時嫌疑人想要對犯罪事實少供述或者假供述，那麼情緒也會表現地完全不一樣。

    在與嫌疑人面對面時，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情緒波動，周毅洲都能推測出其內心的變化，分析出其所處的心理階段，如果嫌疑人想掩飾隱瞞，周毅洲還會用談話技巧對嫌疑人予以引導，將對方的內心隱藏的情緒給激發出來，總之，在審訊中，掌握了主動權，這一切變得都不難，而且，一般的犯罪嫌疑人，這些情感也根本就掩飾不了。

    這也並不是什麼「超能力」，是周毅洲從警十多年來，長期一線工作，與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過程中，逐步掌握的一些實踐心理方面的能力，不僅是他，很多優秀的刑警也具備這樣的「超能力」。

    「什麼超能力啊，說得跟魔法一樣，要是真有超能力，反倒簡單了。」周毅洲聽到王曉薇調侃自己，這麼回答，超能力其實和魔法一樣，並不存在。

    「沒起作用嗎？」

    「嗯，完全感受不到他任何情緒的變化。」周毅洲點頭。

    「怎麼回事？」王曉薇繼續問道。

    「從頭到尾，都是羅洪江在主導著對話，我任何談話技巧都沒用上就結束了。」周毅洲看著王曉薇說道。

    「看不透他？」

    「如果非要說看透的話，對方也是刑警，經驗比我豐富地多，會不會他已經看透了當時的我了呢？」

    在王曉薇的記憶里，沒見過周毅洲這樣面露過難色，王曉薇盯著周毅洲看看，雖然不在審訊現場，也能感受到當時的氛圍。

    周毅洲看到王曉薇盯著自己看，倒有點不好意思了。

    「總之，就是感覺吧，或許真的是我多疑了。」

    「哦…」。

    「怎麼說呢，如果真像你說的，刑警有超能力的話，那羅洪江的超能力應該遠遠在我之上。打個比喻吧，我要是黃金段位的話，他應該就是鉑金段位或者鑽石段位了。」

    「噗嗤…」王曉薇捂著嘴笑了出來，「你搞笑呢，人家正在吃飯呢！」

    周毅洲倒不是特地為了搞笑，正是這樣一本正經地拿遊戲來比喻，才讓王曉薇覺得更好笑。

    「你最近怎麼總喜歡拿王者榮耀做比喻啊，你也玩？」

    「恩，玩過，之前不是有個孩子為了買皮膚去偷東西的案件嘛，我就想一個遊戲能有那麼大魔力？後來下載玩了一段時間，還真的挺吸引人的，怪不得孩子會上癮。」

    「然後呢？」

    「太費時間了，耽誤我工作，早卸載了。」

    「你自控能力倒挺強…，你打到黃金段位了？」

    「嗯，我只用一個英雄，玩的賊溜…」

    話題不知不覺離開了案件的討論，兩個人的氛圍變得好多了。

    王曉薇一直覺得，除了工作時候周毅洲太認真，其他時間和他在一起還是挺有意思的，至少心情會很放鬆。不過，這個時候，王曉薇放鬆不起來，也是時候跟周毅洲說了。

    「對了，周隊，我下個星期就要走了。」王曉薇儘量讓自己的神情顯得很平靜，滿不在乎地說出來。

    聽到這句話，周毅洲倒是突然停下了筷子，不過只愣了一下就繼續吃起來。

    「哦，這麼快啊？不是下個月嗎？」周毅洲低著頭吃飯，語氣也很平靜。

    「就下周，我半個月前跟你說過這事的吧。」

    「我記得呢，時間過的真快…」

    「最近那邊事好像比較多，催的緊，等著我去救火呢。」

    「出入境事也多嗎？」

    「嗯，現在出國的人越來越多。」

    「哦…也是」

    周毅洲說完，兩個人陷入一陣沉默。

    王曉薇和周毅洲不一樣，並不是警校學生，她是金陵師範大學英語系畢業，畢業後時逢公安機關招收外語特長的畢業生充實對外工作崗位，於是參加幹警招錄考試順利當上警察，最初在秦淮分局出入境管理大隊工作，負責對外簽證的辦理業務。隨著社會對外交流越來越廣泛，涉外刑事案件也開始增多，刑警隊有時也需要有外語專長的警察協作，於是在一起涉外刑事案件的辦理時，許衛東大隊長將王曉薇調入刑警隊，一方面作為外語特長的刑警辦理涉外案件，另一方面也作為女刑警辦理女性犯罪嫌疑人的一些案件。不過女性在刑警隊待的時間不會太長，王曉薇也差不多待有三年多了，上級也考慮到出入境部門最近工作也非常忙，有意將王曉薇調回去，當然也提拔了一級，王曉薇猶豫了一段時間，最終還是答應了。猶豫並不是想留在刑警隊，刑警隊多忙啊，女人當男人使，男人當那什麼使的地方，猶豫的是其他方面心裡放不下的地方。

    周毅洲三年前調入刑警隊當偵查中隊中隊長時，王曉薇就作為副隊長也作為搭檔一直輔助著周毅洲。周毅洲有著自己的行事風格，看似不羈卻很有原則，王曉薇對於新來的中隊長周毅洲，一開始並沒有留下好印象，一起外出偵查辦案過程中，在辦案方式、案件看法以及對領導指示的處理上，兩人都有著明顯差異，甚至有點水火不容。但兩人同為刑警，價值觀念還是一致的，熱血、單純、率直的王曉薇漸漸被信念堅定、勇往直前、充滿正義感又溫柔包容的周毅洲所吸引，兩人在工作漸漸變得默契十足。

    不過對愛情遲鈍的王曉薇並沒意識到自己對周毅洲產生的情感屬於「愛」，就像她從沒感覺到案件指導中隊中隊長陳博文對自己的「愛」不止是「同事間的友誼」那樣。王曉薇與周毅洲在一起的時候，每天都在為周毅洲的我行我素操碎了心，也分不清自己關心著周毅洲的一舉一動是工作上的原因還是自己私人的原因。周毅洲則看上去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案件上，雖然王曉薇也能感受到他對自己也一直默默關心著，也看不出來這份關心是對同事的關心還是把自己當成女生的關心。

    周毅洲從來沒有對王曉薇表露過自己的心思，讓王曉薇也遲疑不前搞不清楚彼此的感情。只有一段回憶，之前在兩人面對一起非常棘手充滿危險的案件期間，周毅洲毅然選擇勇往直前，直面危險，在離開的時候對王曉薇說過「我保證絕不會離開你！」，這句話說得王曉薇心動不已，印象特別深刻，可以說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了吧。

    王曉薇有時想對周毅洲說「要是對自己沒有感情，就不要做讓自己產生誤會的舉動。」不過始終說不出口，也不知道找個什麼時機開口，更不知道怎麼才能繞到這個話題上面。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很難有機會聊兩性話題，聊感情問題，王曉薇父母逼著自己相親，告訴周毅洲，他也只是給自己多提意見，把相親對象查個底朝天，就不能說不讓我去嘛！

    王曉薇胡思亂想起來，越想越生氣，這次也是，半個月前跟周毅洲說要調回出入境管理大隊的時候，竟然一點挽留的意思都沒有，還為自己高興，說脫離苦海了。雖然還在一個單位，但不在一個部門關係比搭檔可遠多了，依他的性格，估計也沒時間來找自己吧。後來，正好發生那起出租屋命案，自己沒提過調動的事，他也沒提，真當沒這回事了嗎？現在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只剩一個星期不到了啊，如果這段時間兩人之間的關係還這麼含糊不清的過去了，一旦分開就真的沒法再拉近彼此間的距離了，喂，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嗎？我這次可是要真走了啊！喂！

    王曉薇默默地看著周毅洲，心裡的話就差脫口而出說出來了。

    「那個…」周毅洲突然開口。

    「嗯？」王曉薇睜大了眼睛，望著周毅洲，是要挽留我了嗎？終於良心發現了嗎？

    「那個，雖然時間不多了…」

    「嗯！」王曉薇深情地期盼著。

    周毅洲看到王曉薇的眼神，自己倒嚇了一跳。

    「最近幾天，這個案子還是你陪我跑一趟吧。」

    「嗯？！」王曉薇微笑著的臉上，面部表情肌肉僵硬了起來。

    「你不是下周才走嘛。我們下午就出發，把洪磊的背景徹查清楚，我想對案件一定會有幫助的。」周毅洲認真地說著。

    王曉薇沉默了一會，看著周毅洲，「知道了！」沒好氣地說，然後繼續低頭吃飯，這次是決定再也不理周毅洲了，白醞釀了感情。

    周毅洲奇怪地看著王曉薇，他的「超能力」明顯地感受到了王曉薇情緒的變化，對於他來說：

    「跟犯罪嫌疑人比起來，女生的脾氣，還真是捉摸不透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