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十二，二十三

    大學城旁的生態總和其他地方不同，比如網吧的密度，比如飯菜的口味和價格，再比如這家晚七點就人滿為患的酒吧。

    和別處相比，這家酒吧顯得實在是太「素」了些。沒有顏色各異的搖頭射燈，沒有讓人心跳加速的動感音樂，甚至連男女比例都不對，哪有酒吧里一個妹子都沒有，全是男生的！

    這群男生有坐有立，有的空手有的舉著啤酒杯，看樣子都是附近大學的學生，他們有個共同點——視線一致，都盯著酒吧牆面上的巨型LED屏幕，神情凝重，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現在LED屏幕上全是光影，如果讓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來看一眼，準會得到「小人兒打架」的評價。其實大概也就是這麼回事兒，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正是《天涯》這款遊戲的中歐全明星對抗賽，個人賽已過，而現在，團隊賽也到了決勝負之時。

    而現在是中國隊大劣勢，就算把剛剛那個老人家拉過來看，也能得出類似結論：代表中國的紙片人兒只剩一個，而歐洲全明星，這個數字則是二。

    解說員的語速越來越快，像機關槍子彈一樣連成了線，旁邊那個負責調節氣氛的妹子連一句話也插不進，只能偶爾補充幾個語氣詞。但光聽這些單音節的語氣詞，就已經能體會到場面之劣了。

    就在這時，雕塑群一樣的男生中忽然響起了手機鈴聲，手機的主人立刻受到了酒吧內全員的注目禮。那人比了個手勢表示不好意思，然後便準備掛掉，等比賽結束再回撥，但看到屏幕上「爸爸」兩個字，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選擇了接聽。

    盧衡捂著手機聽筒，擠開人群，來到了酒吧門外接聽電話。他穿著單衣，只在酒吧里坐著看比賽，就已經出了一身的汗，此時被風一吹，透心涼。

    「喂，爸。你怎麼這個點兒給我打電話啊。」

    「怎麼？我給你打電話還要打報告？」

    「那兒能吶！您想什麼時候打，那就什麼時候打。」盧衡趕緊賠上笑，現在可不是拌嘴的時候，裡面可還打著呢。

    「爸，找我啥事兒啊？」盧衡趕緊問道。

    「除了你的工作，還能是什麼事兒。」盧父在這兒停頓了一下，「我現在缺個助理。」

    盧衡沉默。

    盧父最了解自己的兒子，一秒鐘的沉默就足以明白他的態度。

    「你還想著去當個什麼職業選手？三個月前你不是試過了嗎？你就不是那塊料，還是回來踏踏實實跟我干，之後是接我的班也好，是自己創業也要，去給別的公司打工也好，在我這兒先接觸社會都是最好的。」盧父苦口婆心。

    《天涯》這款遊戲發售了七年，盧衡也玩了整整七年，從高一開始，到現在大學畢業。這七年中，它就是盧衡唯一的業餘愛好，他也曾無數次夢想，能把愛好變成吃飯的手藝。

    也許是小時候練過鋼琴的原因，盧衡手速極快，這在《天涯》裡是極大的優勢，因此他一直玩的不錯。一開始打遍小區無敵手，後來這個範圍擴大到了高中，到現在，整個A市大學城裡，他已經難覓敵手了。不過這些都是在業餘愛好者之間的成績，盧衡一直不知道自己的這點道行，放到職業圈中能不能算數。

    就在三個月前，一直對兒子玩遊戲持反對態度的父親，突然來了一個電話，說靠著自己的人脈關係，聯繫到了一位「在青年發展聯盟比賽中看飲水機的職業選手」，他可以跟盧衡打三局比賽。

    盧父還和盧衡立下了君子協定：只要能贏下一局，就無條件支持盧衡去打職業，如果被剃了光頭，那就只能當作愛好。

    盧衡壯志躊躇的登上了擂台，然後被三下五除二的打了個零蛋。三盤加起來，盧衡一共只打掉了對方半條血，而其中一大部分都是在第三局完成的。

    前兩局乏善可陳，但說起那第三局，盧衡可就記得太清楚了，那也是他打《天涯》以來，打的最爽快的一局，在他七年的經歷中，再也沒有第二局可以讓他渾身顫慄。

    在《天涯》裡，盧衡前後玩過不少職業，每個都感覺差點意思，最終他選擇了【劍痴】作為自己的主號。正巧，父親找來的那個飲水機選手也操控著這個職業，角色名很陌生，裝備也是稀爛，一看就知道是借來的馬甲。

    同職業內戰，最看操作者的功力。

    第三局的前半局屬於盧衡，他一套連招打的對手找不著北，一口氣打掉了半個血槽，而自己的技能樹還很完整，繼續之前的節奏似乎沒有任何問題。就在盧衡以為自己即將收穫一勝時，那位飲水機選手反手一巴掌抽醒了他。

    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不藉助replay他也能複述出來。

    盧衡的角色【狂歌長嘯】在空，飲水機選手在地。盧衡先出手，對方後出手。二人招式選擇不同，但同為劍痴的40級大招。盧衡由空中向下，使出的是【雁落斬雲劍】，而對手由地及空，使出的則是【踏霄登雲劍】。

    這兩式都是華麗的多段數劍招，基礎都是八劍，而最終能刺出多少下，則完全要看操作者的個人實力。

    說起那時的狀態，盧衡會用「物我兩忘」「人劍合一」來為自己貼金，雖說誇張，但也差不離，他完全發揮了自己手速快的特點，刺出了二十二劍，雖然每一劍質量都不算太高，特別是最後那幾劍，帶著勉強的意思。但那二十二朵血花畢竟是實打實的。如果忽略質量只看數字，二十二劍放在職業圈裡都是響噹噹的。

    而他的對手，在和盧衡對了二十二劍之後，穩穩的刺出了第二十三劍。

    按照和父親的君子約定，盧衡自然是輸了。但當兒子的有天然優勢，在對父母耍賴的時候，負罪感輕的很。再說了，盧衡還沒決定要不要賴賬呢。

    「盧衡？你考慮清楚了沒？」盧父出聲提醒道。

    就在這時，酒吧內突然傳出巨大的聲響，隔著一道厚厚的門，盧衡都能感覺到那股劇烈的音浪。

    「爸，我先不跟你說了，晚上我再打給你啊。」

    盧衡立刻掛了電話，沖開酒吧的大門，還沒等他看向大屏幕，解說的聲音就已經告訴了他結果。

    「贏了！中國隊贏了！不可思議的逆轉，不可思議的二十三重天！偉大的錢謹楓帶給我們一場偉大的勝利！」

    解說的聲音已經喊破了，變得嘶啞難聽起來，那個女聲依舊沒能說出完整的話，只顧對著話筒不停尖叫。這是播音的災難，但相信無人會責怪他們，反而會因為這場比賽，在日後無數次重放，直至成為經典。

    此時大屏幕上開始播精彩回放，畫面上錢謹楓操控著他的角色【勁風淺草】，正舉劍向天，周身氣流環繞，正是一招踏霄登雲劍。劍影繚亂無比，織成了光瀑，但因為慢動作回放，每一劍都變的十分清晰，盧衡和酒吧內的眾人一樣，開始大聲幫每一劍計數。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