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陳寧似乎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個雨夜。
那夜,屋外大雨瓢潑,電閃雷鳴,狂躁的風要將屋頂磚瓦掀飛。
屋內沒有點燈,漆黑一片。
轟隆!
雷聲炸響,銀電裂空。
電閃雷鳴間,光芒映亮屋舍,也照映出那群身著蓑衣,頭戴斗笠的黑衣人,冷然而立。
本就不大的陳家小屋,此時更顯得擁擠。
那群黑衣人將衣著單薄白衣的女子團團圍住,森然目光如同擇人而噬的惡鬼,要將女子扒皮抽筋。
「說出配方的來歷,可保你不死!」
為首的黑衣人聲音沉悶冷冽,毫無情感可言。
「小女子一介草民,只是偶然得到那配方,真的不知道來歷」
白衣女子雙膝跪地,因為驚恐,姣好的面容也變得扭曲,不復往日美艷。
「不說?」
為首黑衣人冷笑一聲,目光中帶著幾分譏諷之意,「帶回去,準備搜魂!」
聞言,白衣女子眼神更加慌亂,但她很快強行鎮定下來,顫巍巍說道:「大人,配方您拿走,我們不要了!小女子在此起誓,以後再也不碰這配方上半點東西,全然忘記今夜之事。」
「你有資格跟我討論條件嗎?」
為首黑衣人的言語中滿是戲謔,絲毫不掩飾其譏諷之意。
說話間,他隨意揮手,身後的黑衣人閃身上前,一把抓住白衣女子的手腕,就要強行將其帶走。
就在此時,內屋忽然傳來一陣破空聲!
只見,一抹寒芒破空而至,直奔那抓人的黑衣人面門而去。
那是一根弩箭,尖銳的箭頭泛著寒鐵光芒,若是被射中,必定能洞穿骨肉。
只是不知為何,這根弩箭有些袖珍,只有尋常弩箭一半大小。
眼見那弩箭就要射中黑衣人,那黑衣人卻絲毫不慌忙,頭也未回,反手兩指夾向了那根弩箭。
叮——
黑衣人的那兩根手指堅硬如鐵,隨意就夾住了弩箭。
弩箭的箭羽還在輕顫,發出嗡鳴聲。
眾黑衣人齊齊轉頭,看向內屋的方向。
那屋內一道嬌小黑影猛然竄出,直奔著黑衣們衝過去。
轟隆!
窗外銀電亂舞,再度映亮屋舍。
借著電光,能看到那嬌小身影是一個小男孩,面容堅毅,眼神兇狠。
從臉頰輪廓依稀可以看出,那小男孩正是幼年陳寧。
小陳寧手中握著一柄匕首,身姿矯健,完全不像是三歲的孩童,更像是一隻捕食的小獵豹,蟄伏觀察許久後,猛然出擊!
「小東西,凶得很!」
黑衣人首領嗤笑,微微抬起手掌,衝著小陳寧虛空一抓。
在他手掌攥緊的瞬間,一股狂風從他袖中湧出,直奔小陳寧而去。
頓時,小陳寧被定在半空中!
他還保持著高高躍起的姿態,飄零在半空中。
陳寧一輩子都忘不了那種感覺,如同跌入波濤洶湧的海水中,強力的海浪從四面八方襲向他,將他強行拿捏在半空中。
一隻無形的大手,隨意就捏住了他身軀,輕鬆化解了他精心策劃的襲擊。
「放開我娘親!有什麼沖我來!」
小陳寧憤怒大吼,牙關都咬出了血跡,因為奮力掙扎,骨骼都發出咔嚓聲。
但,無濟於事。
「別,別動樹兒!」
白衣女子看到陳寧的瞬間,淚流滿面,「你們別動樹兒,我說!我都說!
但是,你們要保證,不能傷害我兒子否則,我就算是咬舌自盡,也不會說半個字的!」
為首黑衣人眼光閃爍,最終冷冷道:「給你一次機會。」
說話間,他輕拂衣袖,袖間勁風散去,幼年陳寧重重跌落在地。
頓時,一陣眩暈感潮水般襲來,陳寧眼皮如有千斤重,再也支撐不住。
昏迷之前,他依稀看到,娘親哭泣著,一步三回頭,跟隨那群黑衣人消失在暴雨中。
「樹兒,好好睡一覺,等娘親回來」
卻不想,這一別,就是天人永別。
陳寧永遠忘不了娘親那哀傷的眼神,梨花帶雨的面容,更忘不了,尋常人面對修士的無力感。
螻蟻望山,只余絕望。
每當想起此事,陳寧就心如刀絞,「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自作聰明,娘親和陳家旺,絕不會落入如此田地」
往事如刀,歷歷在目。
縱然陳寧極力克制,但面容之上還是浮現一抹哀傷之色。
「陳寧?」
見陳寧神情不對,項悲歌微微皺眉,沉聲道:「當年,你在你娘的墳前起誓,說一定會安安穩穩,好好活下去,你可還記得?」
「項大人在說笑?我怎麼可能會忘?」
陳寧恍然回神,臉上哀傷之色瞬間消失,淡淡笑道:「我當然會好好活下去,不然,我娘不是白死了?」
項悲歌輕嘆一聲,面容逐漸緩和,「記得就好,那你就老老實實當你的捕頭。
過兩年,我再幫你尋個好人家的女子,把婚事辦了,生兩個大胖小子,好給你們陳家延續香火」
說到這裡,他頗為唏噓,聲音漸低,「這樣的話,我也算是對得起你爹娘的託付了。」
「陳寧飄零半生,無依無靠,多虧項大人照顧。項大人辛苦了!這以後,就不勞項大人費心了!」
陳寧恭敬拱手作揖,說的是肺腑之言。
「你娘走得早,你爹如今又那樣子,沒辦法管你,我身為義父再不管你,誰還能管你?」
項悲歌淡淡一笑,心中暗自感慨,這孩子自小就如此懂事,從未讓他太過操心,想必活得也很累吧?
「起來吧。」
他不免有些心疼,伸手想要像小時候那樣撫摸陳寧的頭頂,但手伸到一半時才意識到陳寧已經長大,轉而將其扶起。
項悲歌扶起他,語重心長叮囑,「既然你還記得要好好活著,就不要總想那些鬼神修士之事。世人都道神仙好,卻不知逍遙俗世才是大道。
那仙山之上,殺機肆虐,需步步為營,若是一步踏錯,都是無底深淵」
感慨間,他意識到有些失言,話鋒一轉,「方才殺倀鬼的事情,你就全都忘了,當做沒發生過。以後碰到這種事,也都移交鎮玄司就好,不要擅自出手。」
陳寧輕輕點頭,反問道:「那小妖貓阿四的事情如何處置?」
「既然是妖,就屬我鎮玄司管轄,你只需將那羊脂玉的來歷說出來,也不必再管了。」
項悲歌淡淡道。
陳寧如實回答,「羊脂玉是孫家妹子孫小蓮丟的,我方才打算回家時一併給她送回去的」
「不必了!」
項悲歌輕輕搖頭,「你只管把銀錢送去,那羊脂玉還有些蹊蹺,待我查清楚,會親自送回去的玉的事情不要多說,你懂得?」
「明白。」
陳寧點點頭,拱手道:「項大人,那沒什麼事情,我先走了。」
「好」
項悲歌看著他結實的背脊,忽然又道:「四十九鍛已經是尋常武者巔峰,往上不是刻苦訓練就能破開的,別再白費心思了。
你如今的武者境界,足以自保,習武之事可以放一放,巡街時多看看同齡的姑娘,若是相中了就告訴義父,義父去給你說媒。」
鎮玄將大人親自說媒,在這小鎮上相信還沒人不答應。
「不勞項大人費心了,我還沒想成婚。」
陳寧搖搖頭,又拱手行禮,轉身走出大堂。
「這小子」
堂內,項悲歌目送陳寧離開後,緩緩低下頭去,反手從懷中取出幾個物件。
最上面的那個,正是那塊刻著「四」字的羊脂玉。
其餘三個也都是小物件,分別是銅錢,金錠,琉璃佩,其上也都用古神言刻著數字,分別是「一」,「二」,「三」
「孫小蓮就是第四個?」
項悲歌的神情逐漸凝重,「貓阿四?那隻小貓妖,怎麼會跟此案有關係?看來,要先找到貓阿四問個清楚才行。」
陳寧走出大堂後,就看到馬長思幾人正低著頭,圍著那銅棺低聲討論。
「你們看什麼呢?」
陳寧走過去,也探著頭往銅棺里看去。
此時,那銅棺里除了濃稠鮮血,還多了一具女屍。
不過這女屍極為悽慘,整張皮都剝了下去,露出血淋淋的筋肉,森白牙齒,猙獰恐怖。
之前陳寧看到王虎三人追捕的古怪女人,正是這東西。
縱然是有心理準備,但看到這東西,陳寧還是不自覺皺了皺眉頭。
「寧哥,你出來了?」
馬長思本來捏著鼻子觀瞧,轉頭看到陳寧,立刻開始賣弄,「寧哥,你快來看看,這具屍體,就是從那人皮鬼物中掙脫出來的,說是跟那鬼物是一脈同源,名為為啥來著?」
「馬長思,你可算了吧!平日裡就屬你話多,到說正事上,一點也不頂用!」
捕頭王虎笑罵一句,接過話頭,「小寧,這東西叫怨屍,那人皮叫倀鬼,是一脈同源的鬼物,可分開行動。
若是今後遇上,切記!必須要將這兩個東西一齊殺死,鬼物才算是被制伏,不然逃跑任何一個,鬼物都能繼續存活。
方才你們對付的倀鬼之所以不厲害,是因為這鬼物的意識在怨屍身上,倀鬼只能靠本能行動,所以才會那麼好對付。」
「原來如此。」
陳寧點點頭,大概也聽懂了。
這種鬼物分為兩部分,但意識只能操縱一個,相當於是真假身。
「看夠了吧?都別看了,趕緊把那倀鬼也放進去,封棺抬到後院去。」
王虎招呼幾人上前,忙活著封棺。
後院?
聽王虎這樣一說,陳寧這才想起來,他之前為什麼看著棺材感覺眼熟。
那是因為在鎮玄司後院的大屋子中,停著十數口這樣的銅棺。
那後院的大門一直用鐵鏈鎖著,他小時候因好奇偷偷爬過去看過一次,見是棺材,感覺太過詭異就再沒去過了。
幫忙封好棺材,陳寧二人拜別王虎等人,轉身離開鎮玄司。
等兩人走出大門以後,陳寧忽然停住腳步,轉頭看了一眼亮如明鏡的牌匾。
鎮玄司。
對於尋常人來說,這三個字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仙山。
「無論多陡峭高聳的山峰,只要看準腳下的路,不斷攀爬,總有到達山巔之時縱然是仙山,也能將其踩在腳下。」
「我在山腳下看了這麼久,是時候該上山了。」
陳寧面容平靜,眼底沒有激動澎湃,只有沉澱已久的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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