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游商

    待得幾人再次睜開眼睛，時間已來到第二天的早上。

    他們所處的石屋靠近部落圍牆，此時，石制的高大圍牆外，爭吵的噪雜聲響伴著風聲傳來。

    「今年怎麼只有九十車！」，充滿憤怒的聲音響起。

    有人手中揮舞著木刺高聲呼喊：「是啊，這些根本不夠！」

    「我們最少需要一百四十車的糧食！」

    「把馬留下！」

    熾熱的聲音仿佛要消融萬年凍土，其中的怒意亦如熔火般熱烈。

    披著獸皮裁剪的衣服，近百位身材雄壯的歐比斯人圍在東側的正門處，他們旁邊，是高聳的聖歐比斯塑像，而在他們之前，是身著統一服飾的商隊。

    面對著被寒風磨礪出的怒吼，這些游商和侍從頗有些不適應。

    這是萊棲幾人來到外面所看到的景象。

    一隊綿延數百米的龐大車隊，百餘匹覆著粗布的雄壯馬匹，其後的車廂上大半堆砌著裝滿糧食的粗麻布袋，剩下的也都是簡易的鐵器。

    遙遠的車隊之後，是條略顯黯淡的通途，馬蹄與車轍碾過永恆的凍土，繪出一段旅程，印在著灰白色的世界上，頗有一種壯闊之感。

    被那粗糲的吼叫壓彎了腰，商隊的為首者神態頗有些愧疚，一邊不斷躬身，一邊低聲道歉。

    「席普.格卡德族長，真是抱歉。」

    「並非是商會故意打破約定，真的是這次實在是無法湊齊足夠的糧食，不止是您，前往其他大族的商隊，那裡的食物也是及其緊缺的，但僅就這些已經是盈餘的所有了。」，說這話時，為首之人不住地緩緩搖頭嘆息。

    他對面的正是昨晚接待萊棲的老者。

    「開什麼玩笑，作為大聯邦最龐大的商會，竟然湊不齊我們大族的糧食！」，席普族長身後，幾位中年男子頗有些憤怒，手中削尖的木管浸著絲暗紅，猛地揮舞，炸出風聲。

    茂秋之月將要結束，藏冬之日即將降臨。

    顧名思義，茂盛，在這個時間段，無論是動物，亦或是可用的植物，都無比豐盛，任其採擷，但現在，收穫的秋天迎來結束。

    當藏冬之月到來，無盡的風雪將橫跨千里，飄過阿格瑪雪原，自北海降臨。

    極寒的天氣下，無論是動物還是植物都會隱藏自身，保存能量以等待著鳴春的到來，歐比斯人當然也是一樣，他們必須提前儲備渡過寒冬的糧食，和用於帶來熱量的乾柴，煤炭等。

    雖然再怎麼嚴酷的環境，歐比斯人都能找到活下去的方向，在積雪中尋找獵物，對那些老練的獵手來說再簡單不過，只是，依靠那些稀少狩獵好手，也無法養活這麼多部落成員。

    在這裡，食物，就是生命！火，亦是生命！

    沒有這些，他們的生命不會比苟活在莖稈中的蟲子更堅強。

    身材最為高大的中年男人臉上怒容依舊，開口喊道：「族長，這些根本不夠啊！」

    「我們這裡有兩千多人，最少要二十五車，再加上我們儲存的獸肉才足夠渡過藏冬之月！」，愈計算，他的神態便愈發難看。

    昨晚與萊棲幾人交流過的老者抬了抬手，制止身後的眾人，神色平靜。

    未曾理會那人的言語，席普道：「帶人把這些卸下來，全部送去其他分族。」

    「族長，這，這怎麼能行！」

    九大氏族，除卻極度靠近北海的幾個氏族人員稀少外，其他氏族都需要通過內陸運送來的食物渡過寒冬。格卡德氏族也不例外，這裡靠近大陸內部，其下有著十三個分族，共一萬一千餘人。

    但現在，族長竟然要把糧食全部都給分族送去！

    就連商隊領袖都有些難以置信，愣愣地呆在原地，思緒翻湧，自己這位客戶是準備把自己餓死，再不與自己做生意了？

    果然不愧是被譽為風雪中的氏族嗎？

    只是，是不是太過激進了？

    但還未等他為這段思緒畫上句點，席普族長轉身看去，直面人群後方看熱鬧的烏克利斯等人。

    微微躬身，他繼而用恭敬的聲音道：「聖者閣下！」

    似是恍然，烏克利斯面帶淺笑未曾回應。

    所有的糧食都被卸下，裝至部落的倉庫中，再在空下的車廂中裝上閃耀著熒光的獸骨，獸角，牙齒與珍稀的礦石。

    這些靈性材料裝了足足三架馬車。

    ......

    熾熱的篝火發出爆鳴，照亮了圍坐周邊的諸多人，烏克利斯，席普，以及另一位未曾見過的身影，發色棕黃，面龐中正平和，棕褐色的眼眸帶著絲疑惑。

    他看向對面的烏克利斯，問道：

    「精靈一族的聖者閣下，請問您來阿格瑪雪原是有什麼事？」

    輕咳了聲，烏克利斯身後的赫納溫會意，持著書冊站起。

    口中宣讀道：

    「大祭司，天左之星，圍繞南晨四方，是南晨的神座，是衪的先行者，......，群星的指引，南晨！」

    聽完傳道，那中年男子微微頷首，稍微思索了下便開口。

    「我們氏族時常在外狩獵，的確經常迷失路途，能夠探知方向的手段確實十分重要。」

    「只是，在無上萬壑之母的指引下，我們同樣可以找到尋回的道路，不知您是否還有其他的事？」

    他身旁的席普嘴唇微張，復又緩緩閉上。

    對面，烏克利斯暗銀色的眼眸沉了下，似有些無奈，嘆息了下，伸手指向身下獸皮坐墊的縫隙處。

    自然的風息流轉，轉瞬間，獸皮邊緣的鬃毛緩緩顫動了下，一抹翠綠在隨石間抽出枝椏，並在極短的時間內舒展開來，長出一顆乳白色的渾圓果實。

    他繼而開口介紹道：

    「這種植物叫銀星之旅，它在晚上會散發微光，並且極易生存，只需要少許的養分以及星光就可以。」

    伸手將果實摘下，遞給對面的人類聖者，烏克利斯繼續道：

    「雖然這種果實的主要用途並非食用，味道也平淡無比，但也不失為一種備用食物。」

    在他介紹時，一旁的席普族長直勾勾地看著，神色頗有些激動。

    心中不由得低吼：

    果然，果然！自然序列的精靈怎麼可能沒有催生植物的能力，這些不就是食物嗎？

    一邊想著，他一邊有些心虛地看了眼姿態端重，高昂著頭顱的赫納溫，一時有些愧疚，他只想族群活下去，至於南晨......

    棕褐色的眸子為之一亮，那中年男子心中也不由得有些驚奇，身為聖者，他對於精靈序列有所知曉，聖希弗斯可是號稱萬類自然的守護者，催生植物之類，自然不在話下。

    只是，這裡可是雪原，腳下凍土的歷史可能比那位永恆更加久遠，在這情況下，不要說種植可食用的作物了，連耐寒的木材都十分稀少，還需要經年累月的生長。

    如此，這才顯得這株藤蔓尤為珍貴。

    但他還是面色平靜地搖了搖頭，似有些不滿意：「不夠！」

    「每顆銀星之旅果實中都會產生三枚以上的種子，生長時並不需額外的自然之力，雖相較之下緩慢了些，但也能在你們儲備的食物耗盡前結出果實。」，說這話時，他一直盯著後方的席普族長。

    空氣為之沉寂，石屋內只剩下篝火燃燒的噼啪聲。

    直到最後一根乾柴燃盡，閃亮的火星濺射，對面那人緩緩頷首，伸出一隻手道：

    「摩萊氏族將歡迎您的到來！」

    烏克利斯同樣露出微笑，伸出手與他握在一起。

    只是在他未曾關注到的身後，萊棲三人的面孔已完全被驚愕填滿，張開的嘴久久無法閉合。

    幾人畢竟生活在摩萊王國周邊，與之相比，那高聳的塔克拉蒙之巔顯得如此遙遠，對於衪的傳道者也是好奇多謝。

    但此刻的所聞則更像是神跡降臨面前。

    他們竟然在四千年前見到了母神的氏族，甚至面前這人就可能是衪的先祖。

    只是，在那一份典籍或者聖卷中都未曾提到過，母神竟是歐比斯人！

    這位來自摩萊大族的聖者又向席普說了兩句便起身，向外走去。

    輕吐出一口氣，烏克利斯側頭看向身後：

    「赫納溫，準備一下，要傳道了！」

    「啊？」，赫納溫還沉浸在傳說中，有些懵。

    撩開門帘來到門外，卻還有幾架馬車停駐在外，正是那前來運送糧食的商隊的馬車，聽到動靜，車廂上的隔板拉開，其中露出一張苦笑的面孔，商隊統領。

    他們這隻商隊的目標本就只是格卡德氏族，將貨物留下，帶著報酬離開就可以了，雖然因為糧食少了些，留下了八十匹馬，但這本就在他的預料內，反正也是些年邁的老馬，而且格卡德氏族也提供了足夠的報酬。

    只是，待在這裡可並不在計劃內，但當那位俊美的精靈開口，他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拒絕的話語，就像是自己心甘情願，這讓他不禁有些後怕。

    這就導致現在，三輛馬車暫留在格卡德氏族，等待著。

    「尊敬的精靈閣下，請問我們什麼時候趕去聯邦。」

    稍思索了下，烏克利斯笑道：「十天後。」

    嘴角輕咧，露出苦笑，商隊首領鼓起勇氣開口道：

    「閣下，馬上就到藏冬之日了，到那時，阿格瑪雪原上沒有庇護的地方與地獄無疑，更不要說駕馭馬車趕回大聯邦。」

    最後，他低頭說道：「希望您能快些處理。」

    「謝謝提醒！」

    話音落下，烏克利斯抓出一把銀星之旅的種子，隨意灑在石屋附近的地上。

    今夜過後，綠色的細長藤蔓遍布格卡德氏族，枝葉在細碎冰冷的寒風中舒展，卻依舊挺立，像極了跋山涉水卻用不停息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