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誰是主體

    天意清理了天道宮所有的魔魘氣，一個人走在空空蕩蕩的宮殿內。她的記憶中，還保留著琪花瑤草盛放的場景，可如今，草木還有恢復的一日，她那些師兄弟姐妹們呢？

    打開輪轉殿，沿著台階走下去，她看到了一個個金木製作的棺材。

    女嬙把她的師兄弟姐妹們，都裝了進去，封印了。大概以為他們都受不了魔魘氣的侵染。

    可事實上……

    天意打開其中一個棺材，看到裡面的小師妹面如金紙，看似已經魂歸天際了。

    而甚至天道宮功法之秘的天意，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功成身退「——所有的師兄弟姐妹，都隨著她師尊離開了這方世界。

    當她的手碰觸了小師妹額頭的印記，殘留的符籙光影便自動浮現。

    「師姐，你終於回來了！「

    「你們，都走了？「

    「是，師尊有命，我們立地速歸，不能當面和師姐道別了。「

    天意喟然的一嘆，「早知有這一日，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其實師姐早該明白，當年你背棄師尊，一定要帶走小昭離開，師尊盛怒之下，便有意將此方世界留做你最後的淬鍊之地——我們終有一別，時至今日，小妹沒有別的話好說，只希望師姐你好自為之！「

    天意點頭，「我知曉。「

    「對了，師姐的記憶，師尊將其留在師姐的出生之地了。我原來想偷偷拿給師姐的，可惜師尊留下的封印太強了。至於師姐自行封存的記憶，我就不知了！「

    「放心，我會一一找到的。「

    「師兄弟們都很擔心師姐的。當年，師姐孤注一擲決定修煉不完整的≈lt;九因九轉≈gt;，師尊便說，師姐要經歷九十九種關障才能修成正果。哎，一晃千年了，小妹我都到了功德圓滿的境界，唯獨師姐你，還遲遲不能歸位。「

    天意沉默，無言。

    「不過師姐你也別灰心。若是師姐始終不能拋下小昭，維持現狀也不差。有師姐在，他也不會放任下去變成無法控制的地步，就以紫宸界為核心吧。反正紫宸界是師姐和小昭出生之地，他的魔魘氣只有在這裡才會收到束縛。小妹最後還要提醒師姐一句，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放棄所有的安撫小昭，省得在魔魘界停留太久。即使是師姐，超過百年也會被同化，到時候就無法完全恢復了！「

    隨著最後的靈力潰散，光影淡淡散去。

    天意抬手將金木棺材關上，雙眸漫無焦點的看著虛空，悠悠一嘆。

    她的出生之地，是整個天道宮的核心——蓮花池。很久很久之前，久到紫宸界還是蒙昧的小世界，這裡的靈力混沌極了，沒有適合修道者修行的靈力。是師尊，無意中發現了這個小世界，停留下來，而後，發現了她！

    確切的說，是她和小昭。

    她和小昭，是秉天地之靈滋養的一對初始之葩，是天地靈寶。不同的是，她是靈胎，經歷不知多少萬載孕育，誕生靈智之後，自我感知，就擁有人身，是集聚了天地之靈，純淨無瑕。

    而小昭，則是惡胚，天地之靈既滋養了她，又澆灌了小昭。他懵懵懂懂，是無盡的惡念化身，靠著本能生存。

    她們是一同降生的。

    師尊見她，無限歡喜，稱「天道之靈「，而見到小昭，師尊斷言，小昭會成為「諸世界惡之本「，用大法力壓制小昭，打得他靈智消散。甚至要斬草除根。

    可是後來發現，一旦小昭死亡，她也會徹底消失——她們是一體雙生。

    而且小昭，若是沒有半點靈智，只能靠本能無限度的汲取，對周遭充滿了破壞性。無奈之下，師尊容忍了小昭，只保留了小昭基本的靈識，特意局限束縛他的生長。

    數百年後，她慢慢長大了，成為天道宮的大師姐。師尊見她徹底脫離了初始靈胎，可以獨立存在了，就欲下殺手，徹底碾滅小昭。

    為了不讓她挽救小昭，特意讓她修行了，功法還不大完全的≈lt;九因九轉忘心訣≈gt;，此功法厲害是一回事，最大的特色就是一旦修行，就容易遺忘前塵舊事……

    可能師尊以為，她修煉這門功法，就會遺忘自己的身世，從而更能接受小昭的離去吧。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小昭和她的神魂是共通的！

    她誕生了靈智那天起，小昭看似懵懂無知，其實也是有靈識的——他覺得，師尊對他充滿了惡意，但是對她友好。只要對她好，讓她喜悅開心，他可以接受任何打擊。就像這萬年來，他一直用自己的葉片保護著她一樣。守護好她，早就是他存在的唯一意義。

    小昭遇到師尊殺手的時候，呆呆的，不是他真的呆滯，不會反抗，而是他還期待師尊能幫她成長蛻變。

    知曉這一切的天意，如何能接受？

    師尊，是她此生最尊重的人，她願意做任何事情來報答師尊的恩情。但是要以小昭為代價，她寧可永世為草，不幻化成人！

    關鍵時刻，她放棄了成道，拋下所有去救小昭，小昭不能被師尊所容，不被天道宮所容，那她就和他一起離開了紫宸界……

    在萬界諸天之中流浪，小昭比她適應性更強，他的魔魘氣獨一無二，硬生生在時空隧洞中，熔出了一條屬於自己的通道。而且每個世界只要稍微弱勢一點，就會被鑽到空子。一點點的偷盜能量，最終被三千世界排斥，天意無奈，幫小昭阻擋了某天某界的攻擊，墜落到了虛宸界……

    當時的虛宸界，只是一個還在孕育的小世界，天意本來可以奪取世界意識，成為虛宸界的界主，但那樣的話，小昭也就被捆住了。天意並不想成為界主，就任由自己因傷勢陷入沉睡。

    之後的事情，倒也沒什麼好說的。

    天意站在蓮花池前，深深一吸氣，終於知道自己出生的秘密，和她此生最重要的守護任務。

    「你守護了我萬載，我也要護你周全。「

    地牢深處，平靜的藍色湖泊中，泛起一陣陣漣漪。

    一體同生，命運不同，她已經數次距離「成道「只差分毫，而直到現在，小昭的每一次即將形成自主意識，就一次次被打散，至今沒有形成完全的人格。

    天意也不知道，真有那一天，小昭會變成什麼樣子。但還是她的弟弟，她會一直等著，永遠不會放棄。

    ……

    天意取得了師尊留在蓮花池的記憶，就將天道宮徹底封閉了。

    相信未來數百年，也不會有人過來。

    回首一望，她覺得前塵舊事，都好像發生在昨日。可惜，早已物是人非。

    「我得去尋過去的記憶了，只是……毫無頭緒。「

    「要不，就不找尋了。我的功訣已經修煉到第八重，知道不知道哪些，又有什麼關係？要不就直接凝練第九重……反正等第九重之後，我會想起所有。「

    天意有些糾結，一面覺得找回了記憶再遺忘，有些多此一舉。但心裡的不安，又告訴她，最好找全了記憶再做決定。

    關鍵是要花很長的時間找尋……我的記憶一定存放在比較特殊，難找的地方，一個個世界找去，太浪費時間了。小昭在地牢中，能等我多久呢？天意百般糾結。

    最後，她還是選擇不找了。

    「遺忘記憶之後，可能會遇到一些波折，但只要我不迷失，就不會陷入太大的難關。關鍵時刻還有小昭提醒我，我也可以避讓到魔魘界去。「

    天意想畢，就尋了一處空地，開始晉升下一階段。

    也是她大意了，也許是先天靈體，從一出生，她就是萬千寵愛的天地靈寶，天道宮多少姐妹都羨慕她，她習慣了事事以她為先，好像世界中心的生活。雖然她心性善良，不主動害人，但那是天性，不是她真正的選擇。

    她忘記了過去，卻忘記自己的主人格，並不能壓制所有的人格……

    魔種姜瑩第一個出現，面目猙獰，魔氣滔滔，不過太微弱了，和天意相比，好比螢火之輝，無從和皓月爭光。不過魔種姜瑩之後，引出了另個人格。

    她，自稱姜瑩。

    也是白家家主。

    真正經過千錘百鍊，無數隱忍的人格。

    她憑空出現，望著默默沉睡了大部分力量的主人格，先是漠然，隨後抖著肩，不可抑止的哈哈大笑出聲。

    魔種姜瑩弱得不行，「主、主體！我鬥不過她，她讓我上你的本體，我、我把你的本體搞得不死不活……「

    越說，聲音越低，但她不敢隱瞞啊，知道主體姜瑩最恨的欺瞞，弱弱的說起自己唯一的功勞，「我、我去見了轉世的韓景玉！他、他很好。「

    「我知道。「

    主體姜瑩面無悲喜。

    天意恢復了記憶一片空白，可她沒有。她兩輩子加起來的所有記憶，清晰無比。在天意的身體裡面，她前所未有的強大，無比的強大！

    那種感覺，甚至可以展翅欲飛，天南地北，只在她一念之間。

    「主體，你要、要搶身體麼？「

    「怎麼能叫搶呢？這本來就是我的啊！哈哈哈！「

    主體姜瑩並沒有耗費多大的力量，就將主人格擠到一邊去，並用了催眠之術，一層層誘導封印，她現在，感覺可以完全占據這具身體，一舉一動，沒有任何不適應！

    「原來我這麼強！「

    「可我過去，生活的多憋屈啊！「

    「上輩子在那個小世界，明明有靈根，卻無知無覺，是一個孤兒，艱難的求活，背負著強大的生活壓力，沒有享受到多少幸福。後來我以為『穿越』了，降生在白家，還很珍惜和父母親緣。結果卻……「

    主體姜瑩被無邊的力量刺激的膨脹，回首想自己半生，竟然都是心酸！

    她那個怨啊！

    這一切，不是她倒霉，被命運暗算了，而是天意導致的！

    因為天意想要過平民的生活，所以她就要過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日子。

    因為天意想體驗人生百味，所以她吃不飽，得在孤兒院靠打架偷竊為生——那段生活，她根本不敢回憶，每一次回憶，都是對她靈魂的傷害！

    主人格想要什麼，為什麼不自己來呢？非要生出另外的人格替她承受？

    還有韓景玉……

    主體姜瑩想到她和韓景玉的分離，越發覺得離奇而荒謬了。

    她一直堅守著，是為了韓景玉好，為了她的長生大道，拒絕是正確的決定。

    可結果呢，韓景玉也是修行人，那她苦苦忍耐，眼看著心愛的人一次次灰心失望，算什麼？

    知不知她每一次拒絕，有多錐心之痛！

    現在知道這些心疼，不僅沒必要，而且越想越覺得愚蠢。

    她現在都不知道該恨誰。

    恨自己麼？

    不！她所有決定都是當下做出的選擇，不是最優，也是保全兩人的。

    所以，想來想去，只能恨上天意了！

    是她！

    是她被保護的太好了，她天真幼稚，明明是先天的神靈，擁有不可思議的能量，卻背棄了天道，選擇和魔頭同進同退。她把魔魘界帶到了虛宸界。

    也是她沒有控制魔魘氣，才讓天宸界被魔魘氣攻占。

    她看似天真無害，卻坑害苦了自己！

    天意主人格陷入了徹底的沉睡，而主體姜瑩站起來了！

    她比不上女嬙日的裝植物人，但她以在長生殿裝憨憨裝了兩百年的決心發誓，她不會給天意任何機會。

    就當個永久的睡美人，很好！

    魔種姜瑩弱得不行，瑟瑟發抖——她這縷神魂，在主人格面前都沒這麼柔弱過，還敢拼死拼活，可在主體姜瑩面前，一聲大聲吭都不敢。

    「主、體，主體，你現在想要做什麼？「

    「你魔化之後，見到智明了？「

    「智明這個壞胚，主體，你可一定要想辦法弄死他啊！他從一開始就算計你！「魔種姜瑩告狀。

    「用得著你說！「

    主體姜瑩冷笑了一聲，「你就當我沒算計過他麼？「

    「啊，主體，莫非你也、你也在他身上下過什麼？「

    「那倒沒有。不過他親眼見你魔化生出魔曇，卻沒有變成徹頭徹尾的魔頭，估計驚嚇太大，怕是這輩子證不了佛果了。「

    主體姜瑩哈哈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