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幽暗的房間裡，只有一方手機屏幕在亮著幽幽的微光，姜俞的面孔也隱匿在黑暗中，一點兒也看不真切。

    何西剛進屋看見的便是這樣的畫面，他打開燈，往姜俞所棲身的沙發上踢了一腳，怒其不爭道：「你差不多得了吧，你想在我這兒白吃白喝一輩子嗎？」

    姜俞手指繼續在手機屏幕上操作著，頭也不抬地說：「給你打錢。」

    「得了吧，你那點錢都不夠你充值歡樂豆的。」何西心中一哂，瞄了眼姜俞正在充值的手機界面，一把將那已經發燙的手機搶過來，說：「說真的，你技術這麼菜還是別打麻將了吧，輸的歡樂豆比得上人家真刀真槍上場了。」

    「要你管，我樂意。」姜俞抬頭瞪他，俊秀的臉沒有絲毫活力，最為清澈的眼睛裡也爬上了血絲。

    何西看他現在這副鬼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兇狠道：「你樂意個屁，明天就和乾媽商量送你去電療。」

    姜俞沒接他的茬兒，沒了手機便躺在沙發上，雙目無神地盯著天花板。

    何西簡直想給沙發上的人一下子，他氣得在屋裡走了幾圈，吼人他不捨得，只能泄憤似的叨叨：「你有必要嗎？是你為了躲人才一天天的呆在我這裡，不是你被人踹了失戀了，你裝什麼受害者呢？」

    姜俞剛住過來那兩天他還能好言相勸，為他分析利弊，但這都第五天了，這傢伙要死不活的樣子持續了整整五天。何西下班回來見到的就是一張生無可戀的臉，他覺得自己都差不多要生無可戀了。

    何西被弄得精分，罵了又勸，勸了又接著罵：「不是哥說你，生氣也得有個限度吧，江寧川犯的錯你去折磨他啊，連帶著每天蹂躪我的精神算什麼，每天把自己過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算什麼？」

    罵完還出餿主意：「要不我給你提個建議，你要是真覺得江寧川做了讓你無法原諒的事情，那你踹了他唄，去跟他說分手，也好比這樣不上不下的兩頭為難的好。」

    聽到「分手」兩個字姜俞整個人瑟縮了一下，蒼白的臉色只有眼眶染了一圈紅，他抖著嗓子說：「我不要。」

    看他這個可憐蟲模樣何西又心疼得不行，他走到沙發旁坐下，像小時候一樣撫著姜俞的後腦勺安慰。

    「好好好，不分手不分手，姓江的欺負你，哥哥幫你討回公道，好不好。」

    作為直男，卻要每天為了他的基佬弟弟的感情操心費力，何西覺得自己好委屈。

    作為說到做到的直男，何西第二天下午約了江寧川在醫院樓附近的餐廳見面，他要譴責這個害姜俞那麼傷心的男人。

    到真的見面的時候他卻沒法兒譴責了，江寧川的情況沒比姜俞好到哪裡去，一向乾淨得體的江醫生連胡茬都長出來了，看上去格外滄桑。

    何西擔憂地問：「川哥你沒事兒吧。」

    「還行，」江寧川抿了口水，醫院附近的餐館每天人來人往，衛生條件根本跟不上，茶水面上還飄著點點油污，但他忙了一天這會兒嗓子都啞了，根本顧不得這些。

    溫熱的茶水潤過喉嚨，江寧川這才覺得好受了些，他接著說：「姜俞這幾天是不是一直在你那兒呢，他怎麼樣？」

    「他不怎麼樣。」何西如實說了，偷偷覷一眼江寧川的表情。

    江寧川又喝了一大口水，像是在壓抑著什麼，：「能帶我去見他嗎？」

    何西搖頭，「恐怕不行，我不知道他想不想見你。」雖然姓江的也挺可憐，但畢竟姜俞才是親兄弟。

    「也對，既然躲著我，怎麼可能會想見我。」江寧川不禁苦笑。

    何西最見不得有人這樣，拼了命地找江寧川的錯處，嘟嘟囔囔地說：「你不是也沒找他嗎。」

    姜俞在他家的這幾天，除了姜宛每天會打電話詢問一下情況，何西就再也沒收到其他人的問候。這姓江的嘴裡說著想見人，心裡一點誠意也沒有。

    想到這兒，何西及時把剛才那點兒憐憫給丟棄了。

    話這麼說可真是委屈江寧川了，那天姜俞紅著眼睛就往醫院外面跑，江寧川上去時姜俞就已經攔好了出租。

    江寧川心裡罵著這破車怎麼來得這麼不及時，在姜俞進車廂之後及時擋住了車門。

    「你別逼我。」姜俞情緒早就崩潰，說話時眼淚再次沒繃住滾滾而下，出租車司機看好戲一般來回瞧著倆人，江寧川一愣神，反應過來後出租車早已經帶著姜俞絕塵而去。

    等他打算開車去追的時候，急救那邊又打來了電話，說是接到一個心臟病突發患者。

    接下來的幾天裡江寧川都在處理離職之前留下的爛攤子，離職的時候走得太急，許多事情都沒來得及交代清楚，而那些數據文件其他人又不好插手，只好留著正主回來再弄。

    工作天除了問診，手術還要處理文件，為了早點解決滿帆，江寧川幾乎每天都是大清早出門，披星戴月而歸。

    那天晚上他在姜俞家門口等了兩個小時，屋子裡面安靜得不像是有人存在，打出的電話也沒有任何回應。

    兩個小時候江寧川看到姜俞在朋友圈分享的歡樂麻將的鏈接，點進去送出了自己所有的歡樂豆，這幾天他和姜俞之間的聯繫，始於歡樂麻將，止於歡樂豆。

    江寧川懊惱極了，「我只是沒想到他會過得不好。」他以為打麻將的人都很快樂呢。

    ……

    與何西分別之後江寧川並沒有直接回家，他隨手攔了輛出租，上車後指著何西剛才上的那輛車，說：「跟上去。」

    司機奇怪地看了一眼後面的乘客，問：「不犯法的吧。」

    「……」江寧川撒了個亦真亦假的謊，「不犯法，他要去見我對象，我去看看他們見面幹啥。」

    「你放心，保證能跟上。」說著司機打個給了江寧川一個同情的目光，仿佛從這個乘客腦袋上看到了青青草原，便忍不住安慰道：「年輕人你想開點，可能只是朋友見面呢，萬一碰上什麼你不想面對的事情，也別太衝動了，日子畢竟是自己的。」

    「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江寧川一邊應付著司機大哥的話一邊暗暗記路，萬一下次姜俞再躲進何西家，那他也不至於抓瞎了，不過最好還是不要有下一次，六天見不到人他已經要瘋了。

    何西完全沒想到此刻自己正被人跟蹤著，滿腦子都在思考待會兒要和姜俞說什麼以及今晚吃什麼。

    一路上何西下了三次車，第一次進了一家奶茶店，出門時手上拎著兩大杯奶茶，第二次進了一家滷味店，目測買了兩盒鴨脖，第三次進的是一家小有名氣的火鍋店，待了四十分鐘，出來時打包了一整份火鍋……

    江寧川被這一系列操作秀得無語，沒等司機大哥開口他便主動說：「不用按路程，我按時間給錢。」

    司機大哥聽了十分開心，一點兒不滿都沒有了，「好嘞。」

    下車時江寧川給司機轉了三百現金，大大方方地走在離何西十米左右遠的正後方走著，一點也不擔心會被對方發現，天色已經這麼黑了，想必是發現不了。

    好在前面只有何西一個人，江寧川記下電梯最後顯示的樓層，有些緊張地進了另外一間電梯。

    ……

    這次進家門的時候姜俞沒再玩手機，開著燈拿了一本書在看。此情此景讓何西欣慰得像個老父親，他把拎了滿手的東西放到茶几上，「猜猜哥今天帶什麼回來了。」

    這還用猜，姜俞悄悄翻了個白眼，火鍋味從何西剛進門就飄過來了。

    「居然連火鍋都能打包了。」姜俞感嘆了一句，看一眼何西，他繼續感嘆：「居然有人會打包火鍋，真神奇。」

    吐槽對何西來說根本沒用，他樂滋滋地給沒人分了一杯奶茶，再強迫症十足地將火鍋內容一左一右一左一右地擺好，最後獻寶似的拿出從滷味店買的東西，說：「看，一大盒鴨脖和鴨鎖骨，我想吃好久了。」

    「我也是。」鴨脖和鴨鎖骨上被淋滿了香氣撲鼻的醬汁，那味道透過廉價的塑料盒撲鼻而來，姜俞止不住地分泌唾液。

    一切晚飯準備就緒，何西正準備開火大吃特吃，從未響過的門鈴在這時突然出聲，屋內飢餓中的兩人面面相覷。

    「誰？」何西神色緊張地問。

    姜俞看起來比他更緊張，提醒說：「這是你家。」

    「也對。」何西點點頭，猜測道：「快遞嗎？」

    何西帶著狐疑走過去開門，門外那人燦爛的笑臉讓他猝不及防。

    生怕姜俞誤會，何西連忙為自己洗清嫌疑，「這不關我的事啊，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是無辜的！」

    「是我自己悄悄跟過來的。」江寧川說話時依舊笑著，但就在不遠處的姜俞讓他瞬間失了所有力氣，他笑不出來了。

    姜俞眨了下眼睛，失了神。

    這幾天積攢的氣憤，無助還有想念，所有情緒都在他看見江寧川的瞬間爆發，他像個做了錯事離家出走的小孩，江寧川是尋過來的家長。

    姜俞手足無措地站著，目不轉睛地看著迎面走來的人。

    你怎麼才來啊，姜俞心中想著，腳卻不受控制地往後退了幾步，跌坐在沙發上。

    還保持著開門姿勢的何西瞧著屋內的情景，明白自己此刻應該呆在車底，他默默走出去，再貼心地為屋裡的兩人關上大門。

    江寧川站住不動了，他剖白似的，說：「我跟蹤過來的，我又做了件卑鄙的事，是不是又讓你討厭了。」

    姜俞不出聲，江寧川便一步步逼近，「你怎麼那麼狠心呢，六天不給我一點回應，你既然都躲開我了為什麼還不好好過，成心讓我被折磨嗎。」

    大家都第一次談戀愛，姜俞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局面，他被問得腦子一片空白，眼裡只有江寧川慢慢逼近的臉。姜俞伸出手抵住靠過來的人，說：「你先別離我這麼近。」

    江寧川聽話照做了，乖乖在沙發的另一端坐著，和姜俞保持著起碼五十厘米的距離。

    「我知道錯了，不該亂吃醋，不該讓你難堪，不該過了這麼久才來找你，我十分充分且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你能原諒我嗎。」江寧川自我懺悔了好幾天，今天終於有機會當面道歉並且祈求原諒。

    姜俞真正生氣其實也就那麼一天，但第一次生大氣沒控制好程度，把自己給繞進去，消氣之後看見江寧川的消息，看到江寧川贈送又被自己輸完的歡樂豆，就這樣進入生氣又消氣的循環。

    「我已經把連兆微信好友刪了，其他以前告白過的同學也都刪了聯繫方式，我知道我在處理人際關係方面做得不夠好，但是你能不能多相信我一點，能不能等到我自己想好該怎麼處理了，才幫我做決定？」

    「其他？」江寧川下意識複述聽到的某個詞，接觸到姜俞瞪視的目光後便想撤回，但說出口的話就沒有撤回的可能，他手指在唇邊做出拉拉鏈的動作，「我錯了，我不該。」

    姜俞翻了個白眼，揚起拳頭惡狠狠地警告：「你要是下次再這樣我就家暴你。」

    江寧川信誓旦旦地保證：「沒問題，你別再躲著我就行了，跟蹤別人真的挺猥瑣的，而且一定一定不會有下次了。」

    隔閡解開了姜俞就開始吐槽，「你一開始說的話好噁心啊，你這幾天是不是看了好多言情？」其實這話他早就想說了，但是那會兒他階梯還沒下完，就強忍著沒說出來。

    江寧川才不在乎這些，他緩緩朝著他男朋友的方向挪動，「我哪有時間幹這些無聊的事，每天懺悔著想你時間都不夠。」

    姜俞抖落一地雞皮疙瘩，「越來越噁心了。」

    屋內兩人剛和好濃情蜜意，氛圍好得不行。

    站在門口被過堂風凌虐的何西忍無可忍地敲門，沖門內大喊：「我說你們談完了沒，能放我進去嗎，我想吃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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