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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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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方時間碎片, 您已誤入其中。筆硯閣 m.biyange.net請安心等候歸彥扛著胡天來解鎖  內有沉不住氣的小沙彌嘀咕:「不就是智回回來了, 累我們在此等」

    「休得無禮!這便是菩回大師了!」主持轉臉合掌施禮。

    「阿彌陀佛。菩回智回, 都是一人而已。主持莫要多禮了。」菩回說完,又向主持身邊的老僧施禮, 「師父, 徒兒回來了。」

    老僧人點頭,頗感慨:「未曾想,未曾想」

    也不怪眾僧如此, 菩回第一世為高僧,開山創立十方立妙院,後與魔域一役, 戰死絳竺塘。死時徹悟佛法, 得修輪迴涅槃訣。

    但他第二世第三世歸來時, 卻都是凡俗之人。均是因機緣危難得聽佛法,大徹大悟, 才憶起前世。進而回到十方立妙院。

    可此世卻是一直寄身在十方立妙院, 天天念經打坐, 直到此時才得悟,實是讓人費解。

    菩回知眾人疑惑,笑說:「日日得聽梵音,不想資質愚鈍,一葉障目反入了迷障, 此番著實兇險。幸得生死之際, 胡施主一語點化, 才渡了此劫。」

    菩回說著,讓出了胡天,又對眾人講:「胡施主當得貧僧一語之師了。」

    胡天擺手:「當不得,大師過謙了。」

    因為胡天是個沒眉毛的光頭,可菩回又叫他「施主」。眾人有些不知如何稱呼。

    菩回便道:「胡施主裝束如此,雖非我佛門中人,但也是慧根深厚。這位易施主,也是一路相扶持,於我有恩。此二位,望諸位務必以禮待之。」

    眾僧紛紛稱是,對胡天和易箜更加敬重。

    一時見過,主持散去眾人,親自領菩回胡天同易箜去處所。

    胡天得了間客房,清爽乾淨,關鍵是有床。胡天自來了這地界,還沒睡過床。

    胡天從懷裡掏出兔子,剛要撲過去滾了一圈。有小沙彌送來齋飯素食。

    胡天吃飽喝足,這才如願往床上一躺,頓時昏昏沉沉。卻聽得蝰魯問他:「此處厭得很,你何時走?你這幾日耽誤,也該想想如何突破鍊氣早日築基了。」

    胡天迷迷瞪瞪,嘟囔:「嗯燒雞」

    如此便睡死過去。他處卻有人無眠。

    十方立妙院內有些名望的僧眾聚在菩回禪房內。

    此時無外人,盡可暢所欲言。

    主持便道:「大師既已歸來,想必各寺也得了消息,不日即有僧眾前來。後日,便可開迷津渡法會。還請大師此番在院內多留些時日才是。」

    菩回道:「這還須看月迷津何時開啟。若他明日開啟,我明日必走。若他十年後開啟,我便在院內留上十年也未嘗不可。」

    主持只得依從。

    此時又有僧侶道:「大師,您此番帶回的二人,雖是貴客,但身份特殊。胡小施主尚且可說,那個鬼修卻不好安置。」

    主持也點頭。

    十方立妙院鎮得魔族法器,便以降魔之法聞世。且院內時時有僧侶誦經,多半也是降魔咒鎮魂咒之類的。鬼靈聽了,心智迷亂事小,更有損修為。

    菩回思忖片刻:「無妨。著一小沙彌引著易施主,有降魔咒鎮魂咒或往生咒之處,請他避開一二即可。至於胡小施主」

    菩回倒是笑起來:「那胡小施主,切不可拘束於他,讓他隨性便是。爾等也可多與他相交,頗有趣味。」

    眾僧得此指點,便以為胡天有大智慧。紛紛摩拳擦掌,第二天少不得去找胡天。

    胡天一覺睡醒,便被這群和尚騷擾。

    這個問:「佛身了無身,心如虛幻影。了卻眼鼻舌,便得性空靈。胡施主以為如何?」

    胡天心道,腦子壞了。

    胡天:「佛曰,不可說!」

    那個說:「胡施主,眾生平等但惡鬼、畜生、眾魔為害人族,又要如何平等?」

    胡天心道,我哪兒知道。

    胡天:「他打你,你也打回去。是所謂平等。」

    又有人說:「胡施主,一切皆虛妄,空色何茫茫」

    還有人道:「地獄幽冥境,靈台蒙塵埃」

    再有人問:「諸般空法」

    胡天「呼啦」站起來:「諸位,我尿急,先行一步。」

    說著拔腿跑了。

    誰知路上遇到僧侶前來交談。胡天煩不勝煩,腳一滑去了易箜的處所。

    易箜此時正要出門,他見胡天來,倒是歡喜:「前輩,我剛要去尋你。」

    「尋我幹嘛。」胡天不客氣地坐下。

    易箜拿出錢袋,捧出一把靈石來放到胡天面前。

    胡天一見靈石喜笑顏開,伸手又縮回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想幹嘛?」

    易箜委屈:「這是前日您給我的靈石啊。」

    「啊!」胡天拍腦袋想起來了,「你怎麼還沒吃完?」

    胡天也是一時迷了眼,把別人當自己,手一揮就把靈石榨乾成渣渣。

    易箜想了想,方明了所謂「吃」是何意,他笑:「我在路上消耗了半個,現下十方立妙院容我進入。此處靈氣頗豐沛,我也可在此處吐納」

    「你等等,」胡天把靈石推了回去,「什麼是吐納,你們平時都是怎麼修煉的?」

    胡天平日雖有蝰魯指導,但蝰魯畢竟是魔族,他於人族修行之法很是生疏。胡天現下已是鍊氣大圓滿,卻不知如何突破鍊氣去築基。甚至連築基是什麼都不曉得。

    這些易箜自然清楚明了:「平日就是吐納靈氣,引導靈氣在周身循環,蓄靈體內養護靈根。」

    「靈根又是個什麼東西?」

    胡天此時來了精神,直把自己平日修行不明之處都拿出來問。

    易箜也不是個小氣的,便把自己平生所知都講給胡天聽。

    人有三魂七魄,七魄藏於體內。靈根則是七魄的五行屬性。

    人族修士鍊氣期時,還不必去管靈根。只需將靈氣引入體內,蓄靈七魄,滋養三魂。待到時機成熟,三魂顯化,內視可見。

    三魂是修煉元神的基礎,故稱臻入此境界為築基。

    「築基之後,便可按著靈根屬性不同,修煉不同的法術,多半是以五行相生為主,滋養出缺失的靈根。到了化神期」

    易箜侃侃而談。

    胡天豎起手:「你等等。咱們現在就說築基。」

    「有何不妥之處?」易箜詢問。

    「我再講給你聽一遍,你看我理解得對不對。」

    胡天便把身體比做個房子。靈氣是顏料。

    胡天比劃:「這房子裡還有個三魂隱形著。首先我把顏料,也就是靈氣從外面運到房子裡,然後我就潑顏料,潑啊潑,隱形的三魂就讓我看見了。誒!這就築基了。」

    易箜哽了哽,點了頭。

    胡天摸下巴:「好像有點難啊,這怎麼看?」

    「內視即可。」易箜說完,又補充,「內視不必學,多半修士築基時入定,即可領悟。」

    胡天:「那我現在還看不見那個三魂,是不是因為我體內靈氣還不夠?」

    「非也。」易箜想了想,「到了圓滿後,體內靈氣便是足夠了。尚未能築基,多半是缺個機遇而已。」

    「這我上哪兒找去!」

    「機遇多半可遇不可求。也不必太過焦心。」易箜想了想又說,「倒是胡前輩現在可以準備一二築基丹,築基時體內靈氣沖入三魂時,再增補一二,更是穩便。「

    胡天撓頭:「煮雞蛋?」

    「築基丹。用靈草做成,是瞬息補充靈氣的靈藥。」

    胡天點了點頭,便不愁這個築基丹了。

    榮枯的殼子很不一樣。胡天現在拿個靈石放在手心裡,比吃煮雞蛋還快捷。

    只是這可遇不可求的機遇打哪兒來?

    「多出門遠遊便可。」

    到了晚上胡天回到屋裡,蝰魯冷哼著催:「你到底什麼時候離開這個鬼地方!你還想不想修成化神去魔域了!」

    胡天:「大王,你最近越來越暴躁了。我還想看看那個昆雀呢,等明天見了昆雀,咱就走。」

    蝰魯這才不說話。

    到了第二日,胡天還沒去找菩回,十方立妙院的主持便來請胡天了。

    十方立妙院大宗師歸來,各界來賀,迷津渡法會開啟。菩回要在月迷津講法,自然要請胡天為上客。

    胡天一聽講法,腦殼嗡嗡嗡響,好在還有個易箜來陪他。

    片刻到了會場。

    遠遠便見一拱橋,雕欄玉砌,宛如長虹。細數橋下竟有二十九孔,中孔最大,如滿月,兩邊各色月形,便是月滿盈虧的變化圖景。

    拱橋之下卻不是河,而是一處圓形大池塘。池內漂著萍葉與睡蓮。睡蓮各色,白藍粉紫,隨風而動,煞是可愛。

    胡天心道,有蓮蓬沒。

    易箜遠遠看著拱橋卻喜道:「月迷津!」

    「月迷津是什麼?」胡天隨口問。

    「那是,就是,就是」易箜一時激動得說不好話來。

    一邊陪同來的主持來解圍:「胡施主,月迷津是我十方立妙院的鎮院法器,由一整塊迷石雕刻而成。菩回大師雕這石頭時,每下一刀,念一聲佛,因而成就今日月迷津。」

    胡天吃了一驚,他一直以為法器就是小巧的武器,怎麼橋也能是法器。實在長見識。

    「大師恕罪,我少見寡識。說錯了話。」胡天勤學好問,「不知月迷津要如何使用?」

    「不知者不為過。」主持笑道,「說起來,這塊石頭也是很有些靈性的。無需靈力催動。五十年內只開啟一次,只渡有緣人。若是有緣,登上橋去,或者進入他界,或是走入界橋,它自會引人去往最需前往之地。」

    胡天聽到這兒恍然大悟:「指點迷津的月迷津!」

    主持笑道:「正是,施主果然慧根深厚。」

    這邊說著話,這邊已經到了橋前空地上。

    主持引胡天和易箜落座。

    易箜猶自激動:「若我能啟月迷津,便去善水宗。」

    胡天聽聞善水宗,想到他那夢裡認下的師父,打了個寒噤。

    易箜又問胡天:「前輩,你想去哪兒?」

    胡天想了想,此時回去暑假作業是不要補了,搞不好還得留級。

    胡天便說:「去大熊貓基地先玩玩再說。」

    胡天剛說完,只聽得指骨芥子裡抽屜「啪」一聲。

    胡天立刻改口:「先去魔域玩一遭。」

    嚇得易箜臉「唰啦」一下就白了。

    半晌,易箜哆嗦著說:「胡前輩,這魔域,不是好去的地方啊。這早在妖魔大戰之時,就撕破了臉皮」

    胡天見易箜這樣兒,拍了拍易箜的肩膀,也不嚇他:「知了,不去不去。」

    不久,菩回開始講法,兩人便不再多言。

    易箜認認真真盤腿聽起來。胡天卻是個連上課都打瞌睡的主兒,何況經法枯燥,他又少常識,一句里能明白幾個字便是佛祖顯靈。

    不消片刻,胡天單手撐著腦袋,入了大夢。

    「如夢幻泡影」菩回扭臉看到閉眼呼呼呼的胡天,笑起來,繼續講了下去。

    待到胡天黃粱夢醒,早有小沙彌立在他身邊。

    小沙彌見胡天醒了,細聲說:「胡施主,大師說考慮不周,若您願意,可隨小僧去遊覽一番十方立妙院。」

    此時台上已不是菩回在講法,而是幾個和尚在同菩回辯禪。

    問者辯口利辭,擊玉敲金。答者玄辭冷語,咳唾成珠。問答之間,權變鋒出,言約旨遠,無限禪機在其中。

    胡天聽一耳朵,只覺佛僧吵架真精彩,可惜他聽不明白。

    胡天思量片刻,心道還是不同自己過不去,便點頭爬起來。

    幸而胡天坐在邊緣,此刻行動也是不打眼。只有易箜察覺,抬頭不解看胡天。

    胡天又蹲下,把小沙彌的話重複一遍,復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玩?」

    「不了吧。」易箜想了想搖了頭,「十方立妙院裡,好些地方都有降魔咒、往生咒念誦,晴乙是靈體,聽不得這些。我就在這兒聽聽大師辯禪好了。」

    胡天聳肩站起來,按著易箜的腦袋,把他臉扭去向著台上。

    恰好菩回看過來,胡天即刻鬆開易箜,垂袖長揖致意。

    清風過境,胡□□袖微擺。

    菩回恍惚一瞬,雙掌合十回禮。

    胡天這才隨著小沙彌離開。

    十方立妙院雖說是個「院」,但內里著實不小。小沙彌引著胡天四處轉悠。

    各處佛殿、法堂、鐘樓、鼓樓、伽藍殿、祖師殿、客房、禪房、齋堂、放生池,直連和尚洗澡的地方都看了一遍。

    小沙彌是個多話的,把各處奇異一一講來。胡天又愛問,再說上兩句「了不得」「長見識」,直引得小沙彌說得更多。

    蝰魯在芥子裡卻直要去看「昆雀」。有外人在,胡天也不好多講,只好裝聾,蝰魯片刻也就消停了。

    如此一路行來,閒聊趣談,也不講什麼精妙高深玄之又玄的佛法。真是合了胡天心意。

    又聊到菩回歸來。胡天少不得吹一吹牛,直把那天情形吹得天上有地上無,菩回便成了如來轉世一般。

    胡天:「菩回大師真是太厲害了,三言兩語就打發了那群混賬玩意兒。」

    「那是,只絳竺塘一戰,菩回大師救了多少人,從此威名三千界!」小沙彌與有榮焉。

    此時恰走到一處佛塔前。

    此塔九層高,磚瓦搭建。初見並無什麼驚異之處,細看卻見得塔身之上,有經文流轉,好似游蛇。經文字如蠅頭,銀光閃爍,蜿蜒遊動,時快時慢,入得土中,瞬息不見。

    小沙彌便講:「胡施主,此乃我十方立妙院的鎮魔塔。其內有一魔族法器——昆雀。便是絳竺塘一役里,我們十方立妙院征戰所得!」

    胡天一聽,心裡直念佛,可算到了這處,不要再聽蝰魯唧歪。兼他自己也有些好奇這件「昆雀」,少不得請小沙彌帶他入塔。

    「這件物品可是了不得,幾百年,都未將其中魔氣除盡。這大荒界,也就我們十方立妙院才能壓制住了。」

    小沙彌洋洋自得,蝰魯在芥子內冷哼一聲。

    胡天自打進了十方立妙院,對裝聾愈發有心得,此時只管跟著小沙彌身後進塔。

    塔內空空蕩蕩,只有一處樓梯向上。

    甫一進塔,便有一陣寒意襲來,小沙彌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啊呀,怎麼師叔都不在?哦,怕是都去聽菩回大師講法了。」

    胡天好奇:「要有人在才能去看?」

    「應是無礙。想這魔物在我十方立妙院裡,掙扎不出什麼大動靜。」

    小沙彌笑說,「平日裡僧眾在此處念降魔咒,想近看還有些不易呢。今日倒是便宜。胡施主請隨我來。」

    此時小沙彌卻不往塔上走,他帶著胡天繞到木質階梯之後,卻見的一條地道向下去。

    小沙彌解釋:「昆雀是被鎮在降魔塔地宮裡」

    小沙彌沒說完,忽地一陣寒風打地道里湧上來。小沙彌被風一吹,張大嘴巴,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阿——嚏!」

    胡天倒是未覺涼爽,因而問道:「小師父,你沒事吧?」

    小沙彌答曰:「阿嚏——阿嚏——阿嚏——」

    胡天不忍直視,把他往外拉。

    直到了門口,小沙彌方才轉好了些。他揉著鼻子擦著淚,嘟囔:「這青天白日的,怎麼塔里這麼冷。是了!」

    「怎麼?」

    「平日人多啊!也是我疏忽,現下沒人好冷啊。我去拿件厚些的衣裳來。胡施主稍候片刻。」

    胡天說:「別麻煩」

    「怠慢貴客師父要怪的。」小沙彌說著就跑了。

    一時塔里只剩下胡天一個,他在塔里溜達了一圈。

    胡天此時無聊敲了敲左手中指的骨頭:「大王,為什麼我沒覺得冷啊。」

    「你倒是想起本王來了?」蝰魯頗不高興。

    「有外人的時候不好說話,我對著空氣講話,跟個傻缺似的。被誤解了,也是辱沒您名聲。看!」

    胡天變了個腔調學路人,「蝰魯大王教出個傻的來。」

    蝰魯此時冒出兩個角來,剛要說話,卻忽地止住了。

    胡天察覺蝰魯躁動,想起之前易箜說,十方立妙院有些咒語對靈體有影響。

    胡天便往塔門去:「大王你還好?要不要走?」

    蝰魯冷哼:「哪去?大熊貓基地?」

    胡天見得蝰魯無事,還知冷嘲熱諷,便又折回來。

    「大熊貓基地怎麼了,我去了大熊貓一準喜歡我。我還會說四川話呢。悶墩兒,嚯內內咯!」

    胡天運氣凝神操練了一句,突然拍腦袋:「說起來,我去魔域還得學了個魔族話也不對啊。」

    蝰魯此時卻不作聲。

    胡天「喂喂」兩聲。蝰魯醒過神:「什麼?」

    胡天愣了愣,便問:「我走了這麼遠了。怎麼這裡的人說話我都聽得清楚明白,連點口音都沒有。你們魔族也說的是人話?」

    「少見多怪。這是萬魔珪璋。」

    蝰魯不耐煩,隨口講了幾句。

    原是成仙也分三六九等。若是個尋常的,成仙也就一道仙劫雷之後登入極境從此再無拘束。若是個道行深的,卻能在一瞬凌駕天道之上,在此天地留下一道規則。

    從此天地自然再行運轉,便要遵循此道規則。

    這道規則便是「珪璋」。

    「當年我魔族有一古魔,名為『萬』。這萬魔臻入極境之時,便留下了這道萬魔珪璋。」蝰魯心不在焉道,「總之,從此後,寰宇凡有靈智的族群,再無語言障礙。」

    胡天嘆為觀止:「胡諦考個普通話,整天捏著鼻子練邊音。這兒倒是一個珪璋就搞定,這萬魔還真是普通話障礙者的好朋友。」

    「好朋友?」蝰魯提高音調。

    「良師益友。」胡天立刻改口,又順勢拍了個馬屁,「大王你也是良師益友。」

    蝰魯不置可否。

    一時說了一籮筐的話,卻還不見小沙彌來,胡天也有些許不耐煩了。

    他又在塔里繞了幾圈,繞到那處走道邊上,向下看了看。胡天這一探頭,卻是什麼也看不見,只有風聲呼嚕嚕。

    眼見得外間天色轉暗,胡天心道,等會兒該吃晚飯了。

    胡天想了想,還是往外走。

    不想蝰魯此時有了說話的興致:「你不下去看看嗎?昆雀也是個稀罕物件。天干卯級的法器,不是尋常能見得。」

    胡天撓了撓頭:「我自己進去」

    「有何不可。」蝰魯語調平平,「有本王在,你還怕昆雀跳起來吃了你?這昆雀當年本王也是見過的,頗是威武。同本王的猿狩刀,也是能比上一比的。」

    「嗯。」蝰魯說完又補充,「當然,本王的猿狩刀更霸氣!」

    「那你什麼時候給我見見猿狩刀?」胡天聽了蝰魯一勸,也是一時好奇心占了上風,便提起腳下了地道。

    甫一進地道,四周立刻亮起來,卻是地道牆上,無數經文流動,光澤濯濯。同方才塔外所見,如出一轍。

    這地道是架旋梯,胡天拾階而下,每下一步,腳底便有一行經文水波般盪開。頗有意趣。

    「好玩兒。」胡天低頭去看腳下。快走幾步慢走幾步,經文還有些不同。

    胡天玩心大起,只顧低頭走看經文。

    也不知走了幾步,忽地踏在了平地上。

    四下陰風驟起,胡天打了哆嗦,此時方覺寒意逼人。他抬頭,已然是進了降魔塔地宮內。

    這地宮竟頗寬敞,高有三丈,圓形四壁。上下左右也是無數經文如星辰螢火,卻也算得燈火通明。

    地上又有百來個蒲團,一圈一圈擺成同心圓。中心一點之上,有個矮台,其上置紅色軟墊。軟墊之上又有一物。

    「昆雀!」蝰魯沉聲一句,語帶蒼涼。

    那個「稀罕物件」「天干卯級」「不是尋常能見的」「頗是威武」「同本王的猿狩刀也是能比上一比」的昆雀,正是軟墊上一把短斧。

    舊的,鏽了,細看斧面還缺了一角。

    胡天眼皮一跳,安慰蝰魯:「大王,我明天就帶你去魔」

    話沒說完,蝰魯忽地從胡天手指之上彈出來,直奔昆雀而去。

    胡天不禁去撈,跌了個狗啃泥,再抬眼,卻是一聲:「擦!」

    此時地宮空蕩,即刻無數回聲響起。

    「擦擦擦擦擦擦擦。」

    蝰魯手扶昆雀,直直站在胡天面前。虎背熊腰,身披甲冑,黑面虬須,目露凶光,頭頂兩根山羊角。

    高出胡天一大截。

    那妖獸撅屁股,一尾巴掃在了胡天臉上,「呼咻」一下躥出去。

    「別跑!」

    胡天蹦起來,卻是一陣暈眩,把眼睜開又閉上,再睜開。

    眼前一個籃球筐,向遠是操場,再遠是附中教室,有些老舊。

    一個籃球在球框邊上滾一圈,落地「咚咚咚」。三聲響動砸在胡天心上,球滾到了他腳邊。

    胡天彎腰要去撿籃球,伸手穿過了籃球。籃球好似個蜃影。

    真是痴。

    胡天苦笑,分明知道是幻象,還妄想是真的。

    一切都逼真的無可挑剔。便連籃筐上網兜也是爛了一半,好如打球磕牙的那天,網兜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的,看著讓人不耐煩。

    卻沒有色彩,四下都是灰白色。胡天恍如走入了一條黑白膠捲里。胡天自知,他還在死生輪迴境之中。

    縱然如此,胡天還是往家走去。也不甚遠,出了籃球場,上了街道過馬路。

    馬路兩邊的梧桐才抽芽,路上空空一個行人也無。

    過了馬路往小巷去,繞兩個彎,便是自家所在了。

    從前嫌棄住得近,老師家訪都方便。現在卻抱怨,這一段路如何這般長。

    胡天沖回去,到了樓道口,踩了踩樓梯。倒是實實在在的。快走幾步,「蹬蹬蹬」上了摟,到了門口卻停住。

    他吸了口氣,張了張嘴巴,又閉上。終是一步撞了進去。

    家裡陳設齊備,和走之前沒兩樣。客廳里倒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並沒有遊戲機。

    胡天家三室兩廳一衛一廚,他便繞著房子走一圈。最後鑽進了自己屋。

    胡天就地躺下,手掌按在心口,閉上了眼,心想就當下,死在這兒也好。

    嘴上卻是念了經。

    「打哪兒跌飛打哪兒跪下跪平躺好躺平歇歇爬起來再干一場!」

    如此一套念完,再一遍。直念了三遍,方是停。

    胡天再睜開眼睛,平息了心氣。

    他思忖片刻,便道,這番幻象是走脫那妖獸後出現,定然和妖獸有關聯。

    幻象不過是要迷人眼,約莫是要攔著胡天不讓找到它。

    只是此番景致實在太誅心。

    胡天翻身蹦起來,捶了捶胸口,翻起嘴唇對著鼻孔一口氣。

    「看不把你揪出來捏一頓。」胡天圍著屋子轉一圈,掃一眼,翻找起來。

    也是出了奇,竟然四處都找不見那隻小妖獸。

    「藏哪兒去了。」胡天趴在地上看床底,一眼見到床下一堆漫畫。

    胡天眼皮翻了翻,心道如若幻象不是黑白,他真能被矇騙過去。一時又感嘆,胡諦真是他親姐。

    只因胡諦愛看漫畫,胡爹胡媽卻不樂意,自然管著這貨。於是胡諦就把漫畫往胡天床底下塞。

    為了床底的漫畫,胡天還被胡爹冤枉揍過一頓。

    胡天想到此,一拍腦袋。

    胡諦把東西往自己屋裡塞,自己的「寶貝」當然是藏在胡諦的屋裡。什麼模型手辦遊戲牒片小黃書,都在胡諦書櫥隔間裡塞著。

    胡天當下開門要去翻。

    迎頭卻見有光點透過投影出的牆壁,飄悠而來,從他眼前飄過去。光圈還是前番奔命追黑條時所見,大小不一,五顏六色。

    有個大光圈憑空出現,打胡天眼前飄過。胡天眯眼去看。

    光圈內里影像閃動,還有些人聲。一對男女人約黃昏後,景象一閃又是山巒雲雨顛鸞倒鳳,再一閃便是那女子得道升了仙。幾番動作如夢幻一生。

    情情愛愛死生相別,諸般苦楚一時倒進了胡天心裏面。

    胡天福至心靈,心道這便是南柯一夢罷。

    也是他猜著,死生輪迴境本就是亡魂去處、夢幻之鄉。那些有幻影的便是夢,沒有幻影的小光點便是亡魂。

    驟然夢盡,光斑消失,胡天轉眼看其他光圈裡的影像。

    生生死死,光怪陸離,恩怨情仇前世今生糾結不清。胡天看著別人的夢,跟著大喜復大悲。

    不知多久,忽地心口陣陣發燙。胡天低頭去看,但見胸口掛著的那隻小羅盤,比之來時暗了不少。

    胡天想起姬頌說,搜魂羅盤運轉完,羅盤會帶著自己回到生境去。

    他這才回神,想起要緊事。胡天拔腿就跑,此時也不管門不門,一頭撞在了牆上,穿過幻象,進了隔壁胡諦的屋。

    胡天進得這處,便聽見「怦怦怦」的心跳聲,頓時大喜。胡天側耳細細聽,又想自己最寶貝的東西,當是藏在胡諦書櫥最底層,抽屜同地面的隔層里。

    此時胸口羅盤光澤越發暗下去,運轉速度亦然。胡天又側耳聽了聽緩慢的心跳。

    大致確定個方位,胡天深吸一口氣,退了三步,雙手環抱,便是把身體當武器,一頭撲過去。

    也是胡天行大運,竟讓他成了,他胳膊環抱堪堪圈住了那頭變小的妖獸。

    妖獸全身炸毛,胡天此時也不管了,一個腦袋壓過去,直把這妖獸壓住。

    妖獸便是百般掙扎,「嗷嗷嗷」小聲叫喚。胡天胸口羅盤越發熱,也顧不得臉上甩來甩去的尾巴,只講:「我要回去了。你要不要跟著一起來?」

    胡天想想,又補充:「這裡一個人怪沒意思的。跟我走,吃香喝辣,誰欺負你我替你扇他大耳光。外面可好玩了,大山大水大湖大海的。帶你掏鳥窩,抓青蛙,鬥蛐蛐,粘知了,打遊戲,上網吧,看小黃片咳咳咳。你看過下雪嗎?跟棉花糖似的,棉花糖吃過嗎?上呀麼上好佳啊味呀麼味道佳」

    胡天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錯,還唱起來了。妖獸倒不甩尾巴抽他了。

    胡天便講:「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我放開你了。」

    胡天說著坐起來。那妖獸一下跳出去,蹲坐在地上,衝著胡天瞪一眼,轉身「呼咻」消失了。

    胡天揚眉聳聳肩,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四周幻象慢慢消失,胡天看了一圈,閉眼睜開,笑了笑。

    此時羅盤終是停止了運轉。聽得「嗑噠」一聲響,羅盤掙脫了銀鏈,落在了胡天腳下。

    羅盤成籃球場般大,其上兩條白線齊動,畫出個陰陽太極圖來。

    胡天剛好站在太極圖黑色一側的白點上。白色那一側,黑點閃閃爍爍。

    胡天雖不能詳盡說出這圖深意,但也知曉,那黑點是要他跨上去。

    胡天舉步便要走。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黑影「嗖」一下躥出來,一口咬在了胡天的左手上。

    哪知羅盤排外,一個閃就向黑影打過去。

    也虧胡天自來對抗胡爹練得多,此刻他神色堅毅,面上鎮靜且從容:「你怎麼知道不是那隻盤子出了錯!」

    雖說從前對抗胡爹多半終是免不了一頓揍,但此時胡天倒真把旁人糊弄住。刀疤臉猶疑,口裡念訣祭出歲時盤。

    歲時盤浮起在半空。

    不見還好,一見之下,正中的小針竟還在轉動。

    那小針越轉越快,越轉越快,最後瘋了般,殘影連片成了圓。盤面多處閃起綠光來。

    不多時,一聲輕響如珠落玉盤,再一聲,卻是銀瓶炸裂水漿迸。歲時盤已然承受不住力道,小針飛脫,「轟」的一下,盤面炸裂成粉末。直把近前的刀疤臉炸成了炭灰色。

    「呔!」刀疤臉睜開眼,雙眸赤紅,啐一口,「奸邪納命來!」

    待他定睛看時,胡天已不再原地。

    也不知是嚇得還是榮枯的軀殼不一般,胡天一時身輕如燕。他趁著歲時盤炸裂那瞬息的功夫,早就腳底抹油跑出三丈遠。

    奈何萬令門人多勢眾,修行多年也不是吃糠咽菜。萬令門眾人再次催動法訣,彈指間,一堆靈獸撲上來。

    那隻禿鷲最迅疾,黑漆漆的翅膀展開半人大,尖嘴利爪似鋒刃。倘使這一爪子拍下,又或被啄上一口,胡天怕也沒命再回家。

    況且非僅這一隻,飛禽走獸早沒了方才溫順模樣,撲的撲咬的咬。

    當是好大的陣勢,恍如地獄爬出羅剎鬼,群魔出獵,直要把胡天生吞活剝。

    胡天上下走脫不得,此時也是怒了:「滾你大爺。」

    再不躲閃,轉臉迎上。胡天瞄準最近的飛天蠢豬,猛然發難。

    一拳上去,豬仔竟被揮出老遠。胡天又一拳撞在四耳猴子腦殼上。哪知猴子是硬茬,不動分毫反要撓胡天一爪。

    胡天甩手咧嘴,敏捷深蹲躲過去,果斷跑了換對手,去和仙鶴打。

    胡天片刻不停歇,揮拳踹腿橫掃前踢連撲帶咬,戰一程退一程。

    只是對方勢眾,免不了被拍打。

    胡天心道反正不是自己的皮囊,壞掉也無妨。被拍疼到跳腳,又忍不住萬般思念起他家老頭。相比之下,胡爹那身手真是撓癢。

    胡爹最多用皮帶,順手撈個掃把擀麵杖,那群靈獸卻個個皮糙肉厚,自帶兵刃鎧甲。胡天孑然一身無可依傍,只好赤手空拳人肉上。

    哪怕有根木棍在手,擋一擋也好!

    這麼想著,眼前竟是一花,意識進了指骨芥子,七星斗櫥閃現。正中抽屜彈出個物件,正中面門。

    說如此,不過瞬息之間的情狀。

    左不過一個恍惚,鱷魚卻已欺近,浮在半空,尖牙只在胡天腦袋前。

    胡天醒神抬手格擋,才發覺右手多了個長條物什,當有半尺長。

    事有緩急,胡天沒空細看,握住漆黑長條如攥匕首,狠狠紮上鱷魚嘴。

    鱷魚頓時僵硬。

    胡天再把長條物什往外拔,吃奶的力氣都用上。

    驟然「咚」一聲,長條拔出,上面串了顆白牙。胡天這一下竟戳穿了鱷魚牙。

    鱷魚張著嘴,牙口一處豁兒,血水突突冒出來,腥氣撲鼻。「呼嚕呼嚕」,鱷魚肚腹里出聲響,音沉且重,好似悶雷。接著它翻身倒地,肚皮白花花,四爪朝天蹬了蹬。

    刀疤臉一聲長嚎,飛撲過去:「鐵皮!」

    活像在哭喪。

    蹦來顛去的那一群靈獸,沒被胡天嚇退,也被刀疤臉這聲嚎唬一跳,動作齊齊慢半拍。

    胡天嘴角抽動,分明是個鐵疙瘩,叫什麼鐵皮裝苗條。

    胡天將長條物件反手握住,橫在胸前做防備。長條上的血水滴滴答答落在他面前。

    姿勢擺好,這群靈獸卻不再上前來。怕是鐵疙瘩太慘,各家主人都心疼靈獸,不願冒進。

    兩邊靜默對峙,胡天才拿眼瞥了瞥手中救命的玩意兒。

    手中這物當是情急之下自指骨芥子中取得,漆黑長條,約有半尺長,上有小指粗,圓柱形。向下漸細,底端尖尖。細長一支,有少許弧度,好似此間人束髮用的木簪。手感卻是沁涼,辨不出材質。

    甭管是什麼,敵手已然被震懾,如此胡天才略鬆了口氣。

    萬令門眾人卻有點亂陣腳。

    若是個尋常奪舍他人肉身的奸邪,萬令門斬妖除魔是揚威,可眼前這個顯然不尋常。處理不當,只怕賠了夫人又折兵。萬一辱了萬令門聲名,回師門不好收場。


    幸有萬權肆圓通:「閣下高人,可否報上名姓。」

    萬令門意有鬆動。胡天情知此時不能慫。

    胡天虛張聲勢:「老子的大名,豈是你等能聽得!不怕震聾狗耳!」

    萬權肆精明,不吃這一套:「方才三師弟魯莽,可您若不說出個奪舍緣由。我等只好求助師門,便是以身殉道,今日也要搏上一搏。」

    「好死不如賴活著,你丫嫌命長,也別拉我墊背!」胡天沒好氣,少不得忖度一二。

    總得說點有用的話,鎮鎮場。

    「你無需知我是誰,只要知道我姓榮。從」胡天眯眼睛,緩緩道,「廟小蠢嗨塔里來。」

    胡天說完,臉上鎮定,心裡已是把自己扇百來個大耳光。

    黑蛋講話不聽好,塔名自然沒記著。此時若是露了餡,還得想法快點逃!

    果然萬令門眾人面面相覷,似都茫然沒聽過。

    胡天只好搜腸刮肚又冒了一句:「天干丙級的東西,你們都不曉得!」

    這下可是炸開了鍋。

    萬令門眾人議論紛紛,刀疤臉放下他的鐵皮,仰頭喝到:「賊胚,滿口胡言,天干丙級乃無上尊貴的法器,什麼塔不塔!你也不過道聽途說,還想來唬我等!竟傷我鐵皮,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刀疤臉說著便亮出兵器來。好一副狼牙鐵鏈流星錘,雙錘滾圓環抱大,若干鐵釘著上,根根銳利難當。鐵鏈更有九尺長,刀疤臉舞起來,風聲呼呼直襲面,看一眼便覺皮開肉綻血濺當場。

    胡天叫苦不迭。所謂一寸長一寸強,刀疤臉這兵器忒猛了。他學校打架家裡被打的這點經驗,對抗靈獸已是僥倖多活。和這人對上定然凶多吉少。

    所幸方才一番亂戰,他已經離這群人頗遠,便是靈獸也有些距離。胡天當機立斷,撅屁股再跑。

    刀疤臉舞著流星錘在後追,邊追邊嚷:「賊胚休走!」

    萬令門旁人見此也只好跟上。

    這還不算完,一時半空濃雲起,有人怒吼:「賊皮小兒,膽肥欺我!」

    沈掌柜那糟老頭兒從天上追來了!這下可是前有狼後有虎,生平倒霉勁兒全湊到這一日。

    胡天一聽音兒,頭皮炸裂,搶寶貝的來了,心下就道:收!

    眼前七星斗櫥閃現,他這才發現自己情急之下又進了指骨芥子。也顧不得許多,意念把那長條塞進抽屜,又道:出去。

    好在這麼一想便成了,胡天也沒費多少功夫。

    只是沈掌柜道行比別人高上許多,胡天一番動作已然落在他的神識里。

    雖沒看清收了什麼怎麼收收到哪裡去了,但他把「胡天有寶貝」這事兒在心裡坐實,降下雲頭,近前就要捉胡天。

    刀疤臉嚎:「老頭,滾遠點!」

    胡天一聽這話,腦袋上青筋冒出一排來。

    沈桉只要寶,萬令門可是要命!

    胡天自持腦子還算清楚明白,當即撲過去抱住了沈桉的腰:

    「掌柜!他們要搶您老的寶貝!!!」

    一聲長嚎比刀疤臉哭鐵皮還勁道,圍觀眾人齊齊豎起汗毛。

    沈桉本是盛怒追來,卻沒想還有這齣大戲。

    為著寶貝,沈桉忍了沒把胡天踹出去,冷哼:「老朽的寶貝?」

    胡天斬釘截鐵:「當然是您的!」

    沈桉一聽如此,喜笑顏開:「好好好,你都有什麼寶貝,告訴我來。」

    胡天厚臉皮:「您容我想想。」

    也容不了胡天細細講,此時刀疤臉拖著流星錘到跟前,不忿:「老頭,你閃開!那是我的仇家,今日必要親手滅!」

    沈桉被人打斷,很生氣,揮手攆刀疤臉,好似趕蒼蠅:「小孩兒邊兒上玩去!」

    刀疤臉怒極不語,只伸手去捉胡天。

    沈桉提起胡天的後領,疾退數步,復又同刀疤臉隔開好一段距離。

    沈桉不太高興,揚聲問:「你萬令門搶生意是怎麼地!你想剁了此人也是成,給我是十個晶石。」

    刀疤臉目瞪口呆。

    胡天心裡大罵「財迷心竅的老東西」,面上狗腿:「掌柜,這買賣不合算不合算!我有寶可獻,十個靈石也是值的。」

    真是戳中沈桉軟肋。

    沈桉詐胡天:「胡說八道,你哪裡來的寶貝,你只會給老朽添亂!」

    這可是真的砸招牌來了。

    「畜生!」沈掌柜怒髮衝冠,暴跳如雷,撲過去拽住幌子一角,猛然把它抽出來。

    沈掌柜力道著實不凡,地上趴著的這位被彈起,騰空半尺又落下。

    好在幌子的布料是上乘,並無損傷。

    沈掌柜抓著幌子查看,「咦」了一聲,轉頭瞧地上。

    按說從天而降砸下來,怎麼也該血濺當場,五臟六腑齊飛揚。幌子卻乾乾淨淨,趴著的這位身下亦無半分紅。

    當真稀奇。

    沈掌柜眼珠一轉,樂了。

    他三兩步上前,踩上趴著這位的後背,對著鬼修趾高氣昂:「本店自然是要甚有甚,天下無敵!屍體算個球,看,這不就來了!」

    眾人恍然,砸下沒血肉橫飛原來是個死的。

    那鬼修也有點道行,不計前嫌,抬手虛空畫了個符,打到沈掌柜腳下。光影從趴著的那位身上一閃而過,折回鬼修眉心。

    「五臟無失,六腑俱全。」鬼修是個缺心眼,竟還夸道,「上品上品!」

    沈掌柜假笑道:「那就十個玉石吧!」

    「這麼貴!」鬼修瞠目,下意識還價,「一個賣不賣?」

    出高還低,你來我往,好一番爭執。

    鬼修不敵,靈光一閃:「這屍體從天外來,又不能算你」

    「你這鬼修忒不識好歹。且不說掉在了我家店門前就是我的,他砸了我的地,砸了我撐幌子的竹竿,又兼驚了老朽的魂,這些還沒給你算價錢。」

    沈掌柜說著從懷裡掏出算盤來。

    算盤頗精緻,扇形骨質,算珠顆顆晶瑩剔透。

    沈掌柜一隻手噼噼啪啪打個不停,嘴唇翻飛,速度比起算盤絲毫也不遜:「竹竿一個玉石,地面受損,算你便宜十個玉石,再者老朽今日被嚇少活十來年。這一天按照十個玉石來」

    鬼修急出滿頭汗,再讓沈掌柜算下去,怕能算出千千萬。

    他也是急著用屍體,自認倒霉服了軟:「十個就十個!」

    「嘿。」沈掌柜見好就收,此時也不嫌晦氣,撤腳抓住屍體的後背,輕輕鬆鬆提起來。

    屍體耷拉成弓形,雙腳在地上拖行。

    「一手交貨一手交錢。」沈掌柜走到鬼修面前,攤開手掌等玉石。

    鬼修摸出個錢袋,滿臉肉疼。

    沈掌柜見不得鬼修摳唆德行,伸手抓錢袋,並將屍體塞過去。鬼修只得去接,指尖堪堪碰到屍體,驟然尖嘯。

    這響動悽厲非人聲,好似夜鴉被扯毛,驚得周遭好事者捂耳四散。

    街上頓時沒了路人。

    沈掌柜沒被聲響嚇跑,卻看著錢袋被收回,怒道:「叫甚叫!想賴賬不成!」

    「這這這」鬼修捂著胸口,哆嗦嘴唇要解釋,話說不周全,只得指向沈掌柜手中的屍體。

    是時,沈掌柜的衣角被人拽住。他一滯,低頭看屍體。

    那屍體腦袋動了動,竟然抬起頭,灰撲撲一張臉看不出好賴,只是眉骨上光禿禿頗為顯眼。

    「死了?」「屍體」嘀咕著費力仰臉掀開眼皮,看到沈掌柜,「有殺氣。」

    沈掌柜老臉一沉,手一松。這位「啪嘰」摔回地上,又沒了聲響。

    「活,活的」 鬼修受了驚,連退數步。

    沈掌柜看一眼鬼修手中錢袋,吞了吞口水,上前一步,笑對鬼修道:「客官莫急,老朽這就把他拍回死的誒,我說你跑個甚!哎哎,要不便宜賣給你!」

    鬼修卻已揣著錢袋飄出數丈遠,只給沈掌柜留下個凌亂背影。

    到手的錢袋打水漂,沈掌柜七竅生煙,轉頭怒目對「屍體」:「究竟哪來的小畜生,盡壞老子的好事!」

    地上那位才又抬起頭,一聽這話,立刻將臉埋回塵土裡。

    沈掌柜蹲下,抓住地上這人的頭髮,拽起來:「別裝死,你是誰?」

    「胡天。」

    胡天現下其實是懵的,一番變故全然摸不著頭緒,掉到何處心裡更是沒底。

    倒是沈掌柜察言觀色,探元神辨修為。眼前這灰頭土臉的玩意兒,分明是凡人。

    若說修士砸下沒成碎片倒也有可能,但一介凡人千丈砸下,沒死還詐屍,必有寶物護身!

    沈掌柜皺眉又鬆開,樂了:「混賬,今日你砸了老朽的幌子,還壞了生意。且賠玉石!一百個!」

    這老東西要訛人!

    胡天怒從心頭起,掙扎翻身坐直:「老子上好的雞湯沒喝成,還不知要找哪個混賬賠!」

    此時聲音略大些。

    胡天愣一下,清嗓咳了咳:「胡,諦,燉,雞」

    只說四個字,說不下去了。

    胡天低頭看自己,白晃晃的長袍,長發打肩膀上掉下來,發尾被燒成焦黃。

    胡天眼瞪圓猛然蹦起,抓臉撓頭扯衣服,把自己的爪子舉起翻來覆去看不停。指縫裡露出大荒界的天,那片被撕開的裂縫將日光都吞噬。

    胡天放下手,仰頭目瞪口呆,胸口起起伏伏,恍如離水的魚。他雙手發顫,忽而甩了自己一巴掌。

    接著這貨捂住臉,呼呼喘氣,疼得裂嘴呲牙。

    沈掌柜看了一出猴子戲,不耐煩:「莫要裝瘋賣傻,有錢交錢,沒錢交出寶」

    「寶物」二字沒說全,方才因鬼修嚎叫靜下的街道有響動,四鄰有人掀開門板偷偷瞧過來。

    沈掌柜挑起眉。

    有道是客不離貨,財不露白。

    「跟來!」沈掌柜沉聲對胡天道一句,便幾步進店。

    店是好店,博古架上滿目琳琅。

    胡天卻沒跟上,站在街頭又要扇自己。沈掌柜只得掏出算盤,對準胡天,撥上撥下打一道:「飛歸。」

    胡天「呼咻」飛進店,卻是失了準頭,砸上了店內博古架。

    叮叮噹噹,架上的貨品齊齊掉下,好一番動靜。胡天坐在地上腦袋又被各色貨品一通捶。恰好一面銅鏡砸在胡天手上。

    胡天下意識看一眼銅鏡,心涼了半截。

    鏡子裡照出的自然不是他自己,披頭散髮狼狽至極,眉骨光禿禿。勉強分辨,恰是拔蔥時突然出現的那人。

    再待胡天要細看,鏡中驟然一團光斑襲來,直中面門。胡天靈台清明,身體僵硬,竟動彈不得。

    沈掌柜卻因貨品落下,氣急敗壞得乾嚎:「天殺的小畜生!你賠我的貨,我的玉石!!!你還抱著銅鏡做什麼!這物件貴到你賠不起!可是封印了一道定身咒的咦?」

    沈掌柜嚎半晌。胡天依舊捧鏡姿勢,默不作聲,已然中了銅鏡里封存的定身咒。

    沈掌柜咳了咳:「活該你摸到這銅鏡。被定身也是天意,看來老朽只能勉為其難親自搜寶物」

    沈掌柜說著近前,放出神識,對準胡天的皮肉好一通搜尋。

    然而一炷香,兩炷香,三炷四炷五六七。

    沈掌柜使出渾身解數,將神識擴展到極致。饒是藏寶經驗豐富,除了衣物,他也未曾在胡天身上搜到其他玩意兒。

    「甚的道理!」沈掌柜不信邪,顧不得修士斯文,上前一步竟動起手來。

    他抓起胡天的外袍鑑別,甚至還扒了扒胡天腦袋上的毛,妄圖從這堆焦糊頭髮里找出點貴重物品。

    期間胡天依舊不動如山,僵成石頭塊,只能在心裡罵街,把沈掌柜祖宗十八代上上下下問候了幾番。

    一盞茶後,沈掌柜一無所獲。

    「呸!」沈掌柜翻了個白眼,大聲道,「竟然真是窮光蛋,老朽這次虧大了!」

    沈掌柜頗傷懷,手一揮,將店門關起來。他則背手向後院走去,「咣當」再合上後門。

    沈掌柜將胡天獨自留在店裡。

    然則一出後門,沈掌柜盤腿坐下,神色凌然。他再次放出神識入店,觀察起胡天。

    店內,胡天的定身咒尚未解除,依舊狀似石雕僵硬著。

    沈掌柜不著急,端坐於地屏氣凝神,仿若伺機以動的猛禽,靜候胡天定身咒自行解除後暴露寶物的位置。

    胡天不知沈掌柜用意,卻也動彈不得。仿佛被鬼壓了床,胡天用盡全力掙扎,魂魄在體內跳大神,卻連眼皮都不能眨一眨。他被迫捧鏡看著鏡中不是自己的臉皮,萬般情緒在心底翻滾不息,好似被扔進熱油里烹煮煎炸。

    不知看了多久,胡天心神恍惚,眼神渙散。只想離去,便飄飄悠悠猶如飛起來。

    迷糊間,左手中指近節指骨似有心跳聲。

    怦——怦——怦——

    緩慢微弱,又纏綿不絕。

    胡天心神被牽引,意識如流水緩緩集中到那處。驟然天旋地轉,胡天眼前一花,內耳「嗡」一聲。

    胡天在學校打籃球,把路過的老師當籃筐,砸了人家眼鏡不說,順便自己跌跤磕壞了半邊大門牙。

    暑假回家,胡諦扔了行李去掰胡天的嘴。

    胡天正盤腿坐在地板上,抓著個遊戲機手柄。他配合胡諦視察,把嘴張成血盆大。

    兩顆門牙閃亮亮,上下磕磕咣咣響。

    胡諦「嘁」了一聲,鬆開手,把手指上的口水擦在胡天t恤上,特失望:「你怎麼這麼快就把牙給補上了?」

    胡天:「三個月都漏風不補上,有損市容市貌。」

    胡諦樂:「今兒怎麼這麼溫順?」

    胡天討好:「老頭他們後天才回來。我買了只雞給你接風洗塵,毛都拔光了,只等大廚您來燉。」

    胡諦翻了個白眼,又見胡天面前放著遊戲機。

    也不知胡天從哪兒把這玩意兒翻出來,小霸王紅白機,插卡式,拖一根線接到電視機上,兩個遊戲手柄。電視屏幕顯示:魂斗羅。

    胡諦感嘆:「真懷舊,讓我玩會兒再燉雞。」

    胡天遞了個手柄給胡諦,退出魂斗羅,轉臉問:「老規矩,街霸?」

    胡諦點頭:「輸了學狗叫三聲。」

    接下來胡諦玩飛龍,飛天流霍哈霍哈。胡天玩春麗,拳法腿法閃不停。

    胡諦兩眼瞪著屏幕,撥冗問胡天:「砸人怎麼自己飛出去?」

    胡天抱著手柄,拇指揮動只剩下殘影:「美人老師太閃眼,長得特別像熊貓。」

    胡諦作勢要踹他。

    胡天高舉手柄:「不是故意砸,身後有人推了我一把。」

    胡諦奇道:「那老頭幹嘛揍你?」

    該揍推他的人才是。

    可惜當天所有人作證,胡天拍著籃球周圍沒人近身,根本不可能被人推。鑑於胡天黑歷史略多,胡爹又是被老師召喚從外地趕回來,氣也不太順,於是就把胡天揍了一頓。

    「倒霉催的麼你。」胡諦幸災樂禍。

    這麼說著,飛龍一躍而起轟飛了春麗。

    屏幕:k.o

    胡天輸了。

    胡天扔了手柄,往後一仰:「喝涼水都塞牙。」

    胡諦難得贏一場,得意洋洋,踹了胡天一腳:「學狗叫,去燉雞,選吧,不限單項。」

    胡天賴在地上裝死。胡諦又踹了他一腳。

    胡天:「汪。」

    胡諦沒好氣兒:「還差兩聲。」

    胡天攤在地上動也沒動:「汪汪。」

    「出去別說認識我。」胡諦說著話,站起來去了廚房。

    沒一會兒,廚房傳來「砰砰砰」剁雞的聲音。

    胡諦嚷:「胡天啊,蔥沒了,下樓拔兩根來!」

    胡天卻還賴在地上,盯著天花板發呆。

    胡諦又喊了兩聲,胡天伸了個大懶腰,蟲子一樣在地上拱來拱去,嘀嘀咕咕念經:「打哪兒跌飛,打哪兒跪下,跪平躺好,躺平歇歇,歇足精神」

    經沒念完,胡諦從廚房衝出來,手中廚刀虎虎生風:「老娘喊話你聽見沒,給我去拔兩根蔥!!!」

    胡天慢悠悠:「歇足精神」

    胡諦火冒三丈:「歇足精神,爬起來再干一場。你倒是爬起來啊!不然今天沒雞湯喝!」

    胡天一聽這話,立刻蹦起來:「老姐我這就去拔一打蔥!」

    胡諦被他氣樂了:「快去!」

    「分分鐘就來。」胡天躥出門,頭也沒回,「蹬蹬蹬」下樓去。

    出樓道騰騰熱氣撲面而至,午後太陽大得能煎蛋,夏蟬在樹上「知了」「知了」地叫喚。

    胡天家住的小區頗有些年份,物業是擺設。樓外一排樹,樹下各家種著各家的蔥蒜青菜小黃瓜。

    胡家的微型菜園被排到路邊,胡天一路小跑到樹下,一把薅起一排蔥。

    耳邊突然有雷鳴。

    胡天不理會,繼續拔蔥,唯恐耽誤工夫胡諦不給他燉湯。再抬起頭,卻是眼一花,面前莫名冒個人。

    這人長得頗好看,細皮嫩肉,玉冠束髮,穿著古裝,手上一柄剔骨刀。

    胡天心想,哪兒來的傻缺。

    不過胡天對美人從來禮待有佳,於是搭訕:「你的眉毛哪兒去了?」

    正說著,雷聲更甚,一陣大風。胡天四周的景致驟然壁畫般剝落,裂成碎片消失在風裡。

    陽光樹梢,熱氣騰騰的柏油馬路,樹下細緻挖出的空地,還有那排綠油油卻有點蔫的蔥。全部不見了。

    巨變只在眨眼間,胡天察覺危險,下意識回頭拔腿就跑。哪裡還有回家的路,只有一塊慘白冷森森的牆。

    胡天來不及剎車,一頭撞在了牆上,兩眼一黑,心想做夢呢這是?

    再醒來,耳邊雷鳴更甚,驚天地泣鬼神。

    胡天動了動眼珠,夢沒醒,還是牆壁慘白的屋。美人不見蹤跡,倒是那人方才站的地方有扇窗。

    胡天跌跌撞撞爬起來,推開窗,探頭向外望。

    這一望,心臟差點罷工。

    窗外四野盡成焦土,大地開裂,巨浪翻滾,熔岩破土而出,種種異象瞬息萬變。騰雲奔涌,漫天紫雷在頭頂上方迅速形成漩渦,電光集聚,四野震顫,直指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閃就劈在了胡天腦袋上。

    這貨「嗷」一嗓子,腦袋炸裂,四肢百骸像被扎了無數針。一個不穩,胡天從窗口翻了出去。

    恍惚間眼前倒置座巍峨寶塔,塔身流光閃動。

    不及細看,半空紫雷追來,又劈了他一道。自此胡天沒了掙扎,麻袋一樣墜落而去。

    許久後,天地異象散盡,塔頂窗口有人探出頭來向外望了望:「師祖,天雷劈開了虛空,那人掉進虛空碎片裡去了,要不要追?」

    塔里有人舔了舔自己的牙,面露不快:「必死無疑,毋須理會。」

    與此同時,大荒界第五季雜貨鋪的掌柜正罵街:「要死人去刨墳,找本店的晦氣,你可知我家主是誰!」

    披麻戴孝的鬼道修士略委屈,指著店門外的幌子念:「『網羅萬象,寰宇無敵』,可不就是說什麼都有麼」

    這可是在砸招牌!

    「你是活得不耐煩!」沈掌柜橫眉怒目,一蹦三丈高。

    第五季雜貨鋪的沈掌柜是個暴脾氣,平生執念除了錢,就是他那萬年不露面的家主。

    據說幌子上「網羅萬象,寰宇無敵」這等不要臉的話,乃是他家家主所云。故說幌子不是,就是說他沈掌柜不是,必要大戰一場。偏他道行高,總能揍得人滿地找牙。

    可憐鬼修新來不曉得,專挑老虎嘴邊的鬚毛拔。

    圍觀群眾一瞅這架勢,知道要糟,紛紛閃避。

    眼見沈掌柜要開動,一場好戲,他卻突然罷手抬頭看天際。

    這動作來得稀奇,圍觀的不管凡人或修士,都跟沈掌柜一起抬了頭。

    大荒界的天,那是碧藍碧藍的,正中一條裂縫,那是幽黑幽黑的。裂縫仿佛天上的山脈,又好似地上的峽谷,凡人們會說那是守界游龍的背脊。

    然則終其一生,大多數人也走不出這界荒涼地,這天瞧了一輩子,著實不稀奇。

    眾人看了片刻,又低頭去看沈掌柜。

    恰此時天空一個光點閃過,只聽:咻咻——轟隆——嗙——

    有物揮開長空,飛擲而來,堪堪對準第五季雜貨鋪門前的幌子,轟然砸下。塵土飛揚,地都跟著震了震。

    俄而塵埃落定,再看地上,天外來物竟然是人形。臉著地,趴成大字型。

    沈掌柜的寶貝幌子遭了殃,被這位壓在身下,勉強露出兩個字——無敵。

    罵完淡定了。

    胡天這半日波瀾起伏,換地圖頻率堪比三餐。行到此處,已然登入新境界——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胡天打量起周遭。

    天花板與地面密密麻麻有小孔,小孔之外隱約鮮紅色液體流過。牆面光滑,牙白色,有柔光。另有一面牆是抽屜。

    抽屜大大小小,如同中醫藥房的七星斗櫥。

    胡天心道:都藏什麼了?

    此念一動,牆面抽屜自行拉開兩個,一在正中,一在最下層。

    胡天就近去看最下層。抽屜里一個黑球縮在角落,球身黑霧繚繞。

    胡天犯愁:嘛玩意兒?能摸不?好摸不?怎麼摸?芝麻開門解個鎖?

    這麼一想,黑球突然被彈起,暴漲數倍,直逼而來,驟然一聲吼:「榮枯!」

    胡天仰起視線。眼前虎背熊腰一怪物。狀似人形,身披甲冑,黑面虬須,目露凶光,頭頂兩根山羊角。

    山羊角的怪物俯身打量胡天。他瞳仁赤紅似血,目光掃過好似帶著刀,刀刀割肉。

    胡天心驚,脫口道:「壯士,在下肉柴不好吃。」

    蝰魯聞聲辨人,愣了一瞬:「你不是榮枯?」

    胡天懵:「榮枯是哪個?你又是個什麼玩意兒 ?」

    胡天說著話,將視線轉到了蝰魯腦袋上的山羊角。

    手癢略想摸一摸。

    仿如心有靈犀,蝰魯驀地矮身低頭,將腦袋送到了胡天眼前。

    胡天靈光閃過,又想:離遠點。

    蝰魯轟然飛出去,被無形之力拍在牆上,形象全無,話都說不出半句。

    還能這麼玩!

    胡天一時興高采烈,腦內無數念頭飛起來。

    蝰魯似有預感,即刻自救,吼道:「你可是從異世來!」

    所有念頭頓時煙消雲散,胡天問:「你是誰?你知道我這是怎麼回事?」

    蝰魯挑起眉毛:「先讓我下來,我再同你講其他。」

    胡天有求必應,默念:下來。

    蝰魯從牆上掉下來,贊道:「小鬼好得很。」

    胡天:「那是,特善良。現在能說你是誰不,你先說說,你現在看到我是個什麼情況,為什麼我沒了身體還能說話?」

    蝰魯麵皮抽動。他看著自己眼前這團白霧,宛如看著一個傻缺,半晌無語。

    胡天催促:「你還想去牆上掛一掛?或者再變成黑蛋去抽屜里呆著?」

    蝰魯磨了磨後槽牙:「現下你在榮枯的指骨芥子中,當然是魂魄狀態,看上去就是團白霧。故而方才錯認了你,你亦只有五感而無軀殼。」

    「指骨芥子是什麼?」胡天勤學好問。

    「間界法器。」蝰老師傳道授業。

    胡同學有點懵:「間嘛玩意兒?」

    蝰老師解惑:「間隙界域,就是更大的乾坤袋。」

    胡天哭笑不得:「我居然掉到袋子裡去了。」

    「不是袋子。」蝰魯深感異世恐怖,居然生出如此常識慘澹的貨色來,「是芥子空間,儲物用的,裡面大外邊小。你現下是在手指的骨節里!」

    胡天沒腦袋可點,心裡也是有點明白了。

    蝰魯卻因胡天方才常識匱乏的表現,生怕他此刻也不能理解:「這個叫手指,你就在自己肉身的這兒。」

    蝰魯說著話,單單豎起自己左手中指,擺出個不太雅致的造型,又指著中指指骨,最靠近手掌的那截。

    胡天:「我手指什麼時候添的這功能?還裝了你這麼個玩意兒?」

    「是榮枯的手指,」蝰魯又道,「你既能以魂魄在此出現,又放我出來。可見榮枯的肉身,已由你的魂魄控制。」

    胡天想起銅鏡照出的那張新臉:「榮枯是個人,沒眉毛?」

    蝰魯點頭。

    正說時,牆壁上的光閃爍。

    「怎麼回事?」蝰魯臉色大變,橫手示意胡天閉嘴,「此事稍後再議。此光乃修士神識查探肉身。你是不是惹了什麼人?」

    胡天捕捉關鍵詞:「之前有個老頭非要我交寶貝。我中了鬼扯的定身咒,他上下摸了半天沒找到東西還發飆」

    胡天這麼說著時,牆壁上的光閃爍愈發快起來。

    「你不是真榮枯,現下無力自保!定身咒將自行解除,速速回去。」蝰魯急道,「切記,千萬要說自己是凡人!」

    胡天:「等等,你至少告訴我,為什麼我會變成榮枯?」

    蝰魯額頭青筋暴跳。此刻卻不能發作。他當機立斷,一聲吼:「去!」

    聲大如雷,胡天被嚇一跳。那聲音彷如有力道,一把將他推出去。

    下一瞬,四肢軀幹的感覺驟然回歸,胡天沒防備,身體失衡,上身歪倒,用臉和地面作親密接觸。

    地面冰冷,觸感很提神。

    又回來了,回到沈掌柜的店裡。

    似乎已到日落西山之時,店內大堂昏暗,博古架模糊一片。不遠處,夕陽斜暉從門縫裡漏過,光斑落在花木架上。

    花木架上端坐一隻圓形魚缸:一層石頭,半缸水,兩條金魚。金魚頗有神,圓眼泡,大肚皮,背脊高聳,蝴蝶尾。一黑一白,游弋其中,逍遙自在。

    胡天趴在地上盯著兩條金魚恍神。片刻後,體力回歸,掙扎站起來。他動了動手指,手上還握著坑爹的銅鏡——封了一道定身咒的那個。

    想到話沒問完竟被吼回來,胡天拿起鏡子照自己,照出自然不是他從前的臉。

    胡天閉眼片刻,再睜開。只當自己看照片,挪上挪下照來照去,直要把銅鏡瞪出個洞。

    但這次任憑他如何轉換角度,卻再沒被定身。

    敢情只能用一次?

    胡天扔了銅鏡舉起手。這手爪蒼白細長,當然不是胡天用了十多年的那個。

    胡天略嫌棄,右手握成環,拽住左手中指向外拔,骨節「咯噠」一聲響。胡天又將左手手指挨個咬一遍,留下一排牙印。中指口感和其他手指沒有什麼差別,而且都挺疼。

    如此折騰,卻不見手指有異常。

    這節骨頭真的裝了柜子,還有個怪物?

    胡天回不去又找不出剛才那怪物,只好對準中指吼:「在不在?在就吱個聲!喂喂」

    山羊角的怪物叫甚來著?

    「黑蛋!」胡天大聲,「黑蛋你還在不在?」

    胡天話音剛落,後門猛然被推開,沈掌柜衝進店來:「小兔崽子,你叫我什麼!!!」

    胡天驚一跳。沒想自己找黑蛋,倒把這尊閻羅招了來。

    沈掌柜卻是氣急攻心,眼瞪滾圓,臉上的褶子都被怒火抻平。方才他一直在門外候著,放神識監視胡天。

    常人定身咒解除十之八·九要去查看寶貝有無損傷。胡天一介凡人,合該如此。沈掌柜思及此,便用了十足耐性守在門外,滿心期盼胡天摸出的寶貝。

    沒曾想胡天定身咒解除,沒摸出寶貝,卻握拳亂嚷嚷。

    沈掌柜擰住了胡天的耳朵:「竟敢給我起諢名,今兒非扒了你的皮!」

    胡天有冤無處申:「叫的不是你。」

    「放屁,這店裡除了我,還有甚的活物讓你叫!」

    沈掌柜另一隻手也抓住胡天的耳朵:「混賬玩意兒膽肥還敢爭辯。打你這窮光蛋從天上掉下來,我這半日耗時又費力,卻沒見著半個銅子,還折損這許多東西!看我不把你拍成死的去賣錢!」

    胡天被搖得七暈八素,胡言亂語:「太醜賣不出好價錢!」

    沈掌柜一聽,竟鬆開手,悵然若失:「到哪兒再找那樣傻缺,十個玉石啊!」

    沈掌柜想起好一筆生意從指縫裡溜走,心如刀絞。再看地上折損的許多貨品,痛不欲生。最後看到胡天。

    這許多損失居然就換來這麼個貨色?還是個凡人殺不得

    「休想讓我折本。」沈掌柜從不做虧本買賣,他靈機一動,「從今日起,你給我在店裡做小二 ,什麼時候賺足五百玉石,什麼時候才能離開!」

    胡天張嘴欲言:「你」

    沈掌柜手快一步,捏住胡天的脖子,虛張聲勢嚇唬人:「不答應就掐死!」

    胡天果斷堅決:「你說了算!」

    「倒是識相!」沈掌柜立刻鬆手,「如此才好做買賣。」

    胡天捂住脖子,心存僥倖:「你用人也太不講究,學歷來歷都不問?」

    沈掌柜冷笑:「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況且你說的也未必是真,說了我也不會信。管你是誰,還錢就成。一介凡人還能翻騰上天去?」

    如此倒是替胡天省事。沈掌柜就算過問,胡天也未必能說個清楚明白。拔蔥被雷劈,到了一處不知道是哪兒的地,連皮囊都變成其他人。

    胡諦給他四字評語——倒霉催的。當真形象又生動。

    此刻想到胡諦,眼皮忽地跳起來。

    「可得快點,胡諦煮湯等不到蔥要發脾氣。」

    胡天轉臉向外看。

    外間最後一點薄光從門縫裡悄然消逝,胡天面目再不真切,唯有雙目清明,眼底水光稍縱即逝。

    「你怎麼不說妖妖靈!」胡天從樹上滑下來。

    腳剛落地,五隻兔子圍上,咬著他褲腿要往外。

    胡天伸手撈起兔子跑,一手三個一手兩,飛奔去前店。

    「別管我了,快跑罷!」胡天踹開店門,掄圓胳膊把兔子扔出去。

    說完自己還是去撞了門,自然沒跑出去。

    胡天翻身就去博古架上翻找。

    這期間蝰魯給他分析事由:「定是萬令門造孽。」

    點靈是將靈氣注入妖獸體內,開啟靈智。點化妖獸,都在其穩定期。這隻集卯蟲卻是成妖在即,已算半妖,體內妖氣鼎盛。

    蝰魯:「它被人族強行點靈,妖氣和靈氣對沖。成了妖靈化。」

    「什麼狗屎點靈,那臭蟲現在跟瘋了似的,哪裡像有腦子的。」

    胡天抽出子午鉞別在腰上。

    蝰魯翻白眼:「靈氣和妖力自出兩源,豈能融合!匯於一體,各自開智,要搶一個軀殼,自然彼此殺戰。這蟲已然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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