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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菲斯特公爵不知走了多久,意識已經開始有些模糊。主級世界龐大的能量波動時時侵襲著他,這個世界正在以既定的程序,驅趕著這個誤闖進來的低級人類。
突然,一陣刺痛從胸口傳來,梅菲斯特公爵猛然停住腳步,喘著氣捂住痛處。那疼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感到自己的內心深處似乎在被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撕碎。
他抬起頭,不安地望著視線盡頭那溫柔的銀白色。
身體漸漸開始不聽使喚了,作為低級的普通人類,難道自己也只能到這裡為止了嗎?初源是因為強大的精神力量才能在主級世界生存,而梅菲斯特公爵之前沒有經過任何的精神強化訓練,如果是常人的話,在踏進這片禁地的一瞬間就會精神崩潰而死亡了。
——抱歉。
突然,耳邊傳來了一個輕柔的聲音。
梅菲斯特公爵渾身一震,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他四下張望著,出聲問:「初雨,是你嗎?你在哪裡?」
初雨的聲音從空中傳來,帶著朦朧的回聲。
——抱歉,亞頌。我的意識已經與主級世界融合在一起,所以我的情緒波動,會對整個空間造成影響。我本來以為自己做好了思想準備,但好像還是有點難過,不過現在我已經平復了,剛才我的情緒影響到了你,十分抱歉。
梅菲斯特公爵深深皺起眉:「……你是什麼意思?你在哪裡?快出來。」
空氣中漾起一層波紋,就像是被微風吹拂過的水面。初雨的身影在梅菲斯特公爵面前慢慢浮現出來,梅菲斯特公爵朝他伸出手,但是手穿過了他的身體,什麼都沒有碰觸到。
這只是一個幻影,不是真正的初雨。
他的幻影十分朦朧,仿佛隨時都會消失。無數銀白色的思維觸鬚在他身後輕輕飄動著,就像無數的數據線連接著幻影和他遙遠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的思維本體。
梅菲斯特公爵看著他,隱約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那是他最擔心的事情,他一直惶恐地擔心著自己會失去初雨,但是現在,他真的好像要失去他了。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為什麼要這麼做?」
初雨的神情看起來有些憂傷:「辜負了你,我很抱歉,但是這樣也許比較好,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解決方法了。粒子意識想要毀滅被初源扭曲的星曜帝國,讓它歸為虛無,重新開始正確的進化。我不想這樣,為了它不被毀滅,我只能回到自己本應存在的地方,親手去保護它。」
梅菲斯特公爵說:「那個苟延殘喘的世界,真值得你去保護嗎?它和初源一樣,從來沒有給過你什麼快樂,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在傷害你。就這樣讓它消亡,然後重新建立一個你喜歡的新世界,這樣難道不好嗎?」
初雨看著他,微微一笑:「這真有趣,你和粒子意識的看法居然這麼相似。也許,我是太仁慈了吧,其實我對初源所創造的那個世界也沒有多大感情,但是生存在那個世界的無數人都是無辜的,我不能為了自己高興而隨心所欲的剝奪他們的生命。不僅是人類,所有的生命都是,正因為我擁有主宰它們的力量,所以才應該對它們更加的寬容和愛護。」
梅菲斯特公爵說:「要把那個世界扭轉回原來的樣子,那很困難。」
初雨點頭:「所以我才要回去,沒有了我,粒子意識是不完整的。那樣會剝奪它的一部分力量,扭轉星曜帝國的軌道會有困難。」
梅菲斯特公爵說:「這是粒子意識給你的解釋?你就不懷疑它是在欺騙你嗎?」
初雨笑笑:「我和它的地位是同等的,即使它欺騙我,也不能把我約束在主級世界。」
梅菲斯特公爵怔了怔:「……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還可以回來?」
初雨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能,只是不知道要過多久。直到世界恢復成我理想中的樣子,直到粒子意識承認那個世界無須再毀滅。到那個時候,我才能回來,那可能需要幾年,或者幾十年,幾百年,或許也會是……幾千年。」
梅菲斯特公爵說:「我會等你的,不論過多久,我都會等你的。」
初雨搖了搖頭:「你沒法活這麼久,皇族特質也是粒子意識所不允許的東西,那種漫長的壽命是違背生物法則的。」
梅菲斯特公爵說:「即使不能作為皇族,我也會找到其他活下去的方法。我相信,這世上一定有不被粒子意識所約束的其他法則,在那種法則之下,人類同樣可以獲得更長的壽命和更強的力量,而且,不需要建立一個像是星曜帝國那樣扭曲的世界。」
初雨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很抱歉。因為我的任性,讓你犧牲了這麼多。」
梅菲斯特公爵笑了笑:「我也做過很多對不起你的事,如果可以向你贖罪的話,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初雨說:「我不值得你這樣。」
梅菲斯特公爵說:「只要我認為值得,那就夠了。你從初源和曜儀那裡沒有得到過多少疼愛,反而背負了許多沉重的責任。雖然你不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但畢竟也作為一個人在世界上存在過,所以我想為你做些什麼,至少在世界上,有我還愛著你,願意等著你,你的生命也會有更多的意義……抱歉,是我一廂情願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沒有那麼愛我的。」
初雨笑笑:「多謝你,雖然我總是不明白你對我的愛到底從何而來,但……還是很謝謝你。」
梅菲斯特公爵也笑笑:「一開始我只是非常同情你,在核子中心的時候,我一直都覺得你很可憐,你把初源當做一切,但是他卻並不在乎你,甚至十分的嫉恨你。我也不太清楚這種同情是什麼時候變為了愛意,也許我真的很奇怪吧。」
初雨看著他,慢慢走近過來,親了親他的臉。
沒有唇舌相觸的感覺,梅菲斯特公爵只感到一陣清風吹拂過臉頰,帶著微涼的寒意。
他聽見初雨輕聲說:「我得走了,好好照顧羅睺和計都。」
梅菲斯特公爵點了點頭,說:「我會盡力的,還有,梵天也已經清醒過來了,是他幫助了我來到了這裡。」
初雨一怔,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是嗎,看來初源確實已經衰弱到了十分嚴重的程度。那麼,梵天和蘇佛或許也要拜託你了,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讓他們發揮出最大的才能。」
梅菲斯特公爵笑笑:「你給了我很大的壓力。」
初雨也笑了:「我很囉嗦吧,真抱歉。而且,不僅是機甲的使用,將來星曜帝國的重整,我也需要你的幫助。初源不可能再恢復皇帝的身份,星曜帝國群龍無首。沒有了他,論能力,經驗和聲望,都沒有人能比得上你,之後就要辛苦你了。」
梅菲斯特公爵說:「我本來是希望你能繼承他的,現在你反而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
初雨笑笑:「這樣更好,我還太幼稚了,你會成為比我更加合適的明君。」
梅菲斯特公爵問:「你要我攛掇帝位嗎?」
初雨說:「維持帝制或者改變帝國的政治格局,你可以視情況自行判斷,我不會讓你孤軍奮戰的。雖然我暫時無法以實體的狀態出現在你面前,但我們還是可以進行思維層面的接觸,當有需要的時候,我……也許會出現在你的夢裡。」
梅菲斯特公爵苦笑:「今後我們只能在夢裡相會了嗎?」
初雨笑笑:「只是暫時而已,我一定會回來的,身為人類才是我真正希望的事情。在進入主級世界的時候,我沒有向你保證一定會回來,但這一次,我會保證的,我保證總有一天回到你身邊,無論過多少年,我的心意都不會改變。」
梅菲斯特公爵緩慢地點了點頭:「我會等著你的。」
初雨微微一笑,幻影開始變得朦朧起來:「……那,我得走了,作為粒子意識,我不能與次級世界的生物交談太久。否則的話,會對你的精神造成相當大的消耗,你可能會有危險。」
梅菲斯特公爵依依不捨地看著他:「那,再見了,有緣再會。」
初雨笑笑:「有緣再會。」
微風拂過,幻影像是融化的風絮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了。銀白色的世界裡,只剩下了梅菲斯特公爵獨自一人,他抬頭凝視著遙不可及的銀白色天空,許久不曾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視線中的光芒漸漸被黑暗籠罩。一種肉眼不可見的能量環繞住了他的身體,梅菲斯特公爵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血曜梵天的駕駛艙里。
剛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場夢,四周只有駕駛艙系統運作的電子機械聲。而在監視屏幕上,根本看不到任何主級世界的蹤影,有的只是無盡的黑暗和星空。
初雨離開了他,去了他難以碰觸的遙遠世界。
耳邊傳來梵天的聲音:「哦,歡迎您回來,感覺還好嗎?」
梅菲斯特公爵微微回神,問:「我剛才怎麼了?」
梵天說:「進入這片空間之後,您的意識就好像脫離了身體,怎麼呼喚您都沒有回應呢。與主級世界的接觸成功了嗎?見到我的主人了嗎?」
梅菲斯特公爵點了點頭:「……見到了。」
說著,他又重複了一遍:「是的,確實見到了。」
心裡似乎有很多聲音,卻又不知該說什麼。良久,梅菲斯特公爵輕輕嘆了口氣,向後靠在駕駛座椅里,對梵天說:「你的主人去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但是,他給我們留下了非常珍貴的東西。」
梵天想了想,說:「也許當初粒子意識是把自己最有人情味的那部分給分裂出來了吧。現在,那個部分又回去了,只有主級世界才是他真正的歸宿。」
梅菲斯特公爵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注視著那深不見底的遙遠星空。
星辰閃爍的天際,他似乎還能依稀看見初雨的身影。
***
黎明時分,粒子意識停止了對星曜帝國皇族的侵蝕。那個時候星耀巡航軍正在凜都少將的指揮下,與失控的同類艱難廝殺著。因為有了夜鷲提供的藥物,駐紮在青松星域的部分皇族士兵剝離進化鍵,因此逃過一劫,假如沒有這些藥物,整個皇族社會可能已經因為自相殘殺而毀滅了。
內戰停止之後,遭受思維侵蝕的皇族們精神受到極大消耗,陷入深度昏迷中無法恢復神智。才剛從戰亂中得到喘息的士兵們,又轉而投入傷者的救援之中。
在這段時間裡,某種說法已經在軍隊中流傳開——據說皇帝陛下在暗中進行危險的研究,研究以失敗而告終,從皇宮秘密實驗室泄露的病毒侵蝕了王都皇族的腦部神經,並且迅速在鄰近星域蔓延開,這才導致了大量士兵的精神失常。
而早在這起災難開始之前,皇帝陛下就已經遭受病毒感染而死去了。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長久在寢宮內閉門不出,斷絕了與外界的一切往來。更有甚者,懷疑澤勒娜女爵也是因為知曉了某些秘密而被皇帝陛下殺人滅口;並且,梅菲斯特公爵閣下突然被認定為叛國逆黨,說不定也與這件事有關。
雖然大家的猜測與事實大相徑庭,但因為聽起來十分合理,迅速就被大部分人所接受了。在初源統治星曜帝國的兩千多年裡,他確實實行了許多難以被民眾接受的怪異政策,因此暗中對他存有猜疑的人也不在少數。
總之,最終這一切災難的始作俑者,基本就被認定成了皇帝陛下本人。
在謠言四起的同時,梅菲斯特公爵也重新在帝都現身,開始收拾善後。他對外聲稱皇帝陛下已經暴斃,由於陛下沒有留下任何子嗣,新的皇位暫時無人接替。在找到合適的繼承人之前,他會暫時代理政務,如果諸位皇族成員認為有更加合適的人選替代他,也隨時可以提出異議。
此時星曜帝國一片混亂,百廢待興,皇族自顧不暇,自然不會有人想代替梅菲斯特公爵去做這些麻煩事情。帝國之內對他存有敵意的人,像是崔西伯爵和艾斐遜伯爵,都暫時決定按兵不動,暗中積蓄軍力,經過這次混戰,他們也都已經元氣大傷,需要好好休養生息。
於是,曾被免職的公爵閣下,又一次成為了皇帝陛下的代理人。而這一次再也沒有地位高於他的君主存在了,他已經成為了實際意義上的新任統治者。
統治者的責任並不輕鬆,梅菲斯特公爵需要將陷入混亂的帝國重新整理,並且同時要防範各地四起的平民暴動。幸運的是,因為沒有初源從中作梗,他順利地與夜鷲握手言和,將曜儀的那份力量也變為了自己所用。
夜鷲所在的星域,暫時作為玫瑰星域的下屬領地,歸星域領主管理。有了曜儀的力量,不僅星耀巡航軍如虎添翼,中樞研究塔也獲得了曜儀的技術輔助,回到了數千年之前,還沒有發生初代種叛逃事件時候的鼎盛狀態。
自然,帝國之中也有對梅菲斯特公爵的質疑之聲。但夜鷲畢竟也是阻止意識感染的功臣,這一方面的貢獻不可磨滅。再加上皇帝陛下給帝國帶來了太大的災難,因此也有人懷疑當年夜鷲的叛逃並不是單純的叛逃,也許是知曉了陛下的某些罪惡秘密。
無論如何,政局就這樣勉強平息了下來。
而不久之後,已成為粒子意識的初雨又在主級世界找到了澤勒娜女爵的意識殘骸。由於體質的特殊性,澤勒娜女爵擁有比一般人更強的精神力,因此在遭到初源意識侵蝕的時候,殘留的部分意識勉強藏身到了主級世界。
經過與梅菲斯特公爵的商討,眾人決定不公開初源的罪行。澤勒娜女爵僅僅表示自己是遭到了皇帝陛下的囚禁,因為她不同意突然對夜鷲開戰,惹怒了陛下,所以才暫時被奪去了自由。梅菲斯特公爵也曾想過要公開更多的真相,讓初源受到更重的譴責,但想到初雨一定不希望看到這種事,因此也就沒有那樣做。
政局平息以後,另有一件事情需要解決,那就是進化鍵的淘汰工作。皇族身上的進化鍵是由初源製作的,進化鍵給予了皇族超越生物法則的壽命和能力,以粒子意識制定的規則,這種東西不能存在於世。
而由於之前的皇族失控發狂事件,被認定成為皇帝陛下私自研究的病毒泄露,梅菲斯特公爵也就順勢將進化鍵描述成為危險的感染源。只要攜帶進化鍵,就隨時可能再次遭到感染,這一說法令皇族社會產生了惶恐,眾多皇族紛紛不願再攜帶這種危險的東西,轉而想要利用夜鷲的藥物維持壽命。
然而,藥物會帶來十分嚴重的副作用,況且同樣超越了粒子意識的法則,終究必須與進化鍵一同消失在世界上。已經習慣了皇族身份人們不能接受自己重新變回平民,眼看帝國又要引發一場新的暴動。
梅菲斯特公爵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提出了一項新的科研方案。在失去進化鍵以後,人類需要尋找其他的變異方向,得到新的進化形態,具體的變異方向有兩個,機械向或者獸化向。
由珈藍星域的崔西伯爵所執掌的機器人偶技術已經相當成熟,而水晶星域的艾斐遜伯爵也長期專注於獸化研究,對帝國而言這是兩項比較成熟的技術。梅菲斯特公爵希望從這兩個方面著手,製造可供替換的強壯人類身體,從而使得帝國的子民以新的方式獲得壽命和力量。
如果這一方案可以成功,就可以扭轉目前皇族與平民的畸形關係,所有人都可以從進化鍵之中擺脫出來,而平民也再無需付出生命去完成粒子能量的徵稅任務。
方案的推行艱難地進行著,皇族們已經習慣了使用自己的身體,對於需要改造身體來延長壽命的方法有些不能接受。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情況逐漸出現了變化,由於初源的力量衰弱,連帶著進化鍵的力量也開始衰弱,堅持不肯服用夜鷲的藥物,也不肯接受改造方案的一批傳統皇族們,快速出現了衰老的症狀,很快就因為全身器官的衰竭而死去了。
沒有了進化鍵,夜鷲又開始逐漸停止供應藥物,如果還想要長壽和強壯的話,似乎也別無選擇。梅菲斯特公爵將械化和獸化的科研機構分別設置在珈藍星域和水晶星域,願意接受方案的皇族們分別向兩個星域逐漸遷移,帝國的人員分布格局開始出現了變化。
而經過數月的推行,第一批械化與獸化皇族誕生。新生的五代種皇族擁有了嶄新的身體,而且經過特殊強化之後不用再擔心體內的粒子能量失衡。皇族不再受到那些痛苦的約束,他們可以自由地與平民做一樣的事情了。
兩個階層的同化,也使得皇族特權開始不那麼明顯。梅菲斯特公爵並不限制變異者的身份階級,只要是符合條件的人,就算是平民也同樣可以參與方案。就這樣,階層之間的差距逐漸消弭了,平民得以從繁重的稅收和孱弱的身體之中徹底解放出來。
由初源所一手導致的帝國矛盾,通過梅菲斯特公爵的方案得到了逐漸的改善。雖然由此也導致各地爆發了皇族和平民之間的對立,但內戰的規模基本還在可控範圍之內。
經過長年的壓抑生活,皇族已經習慣了清心寡欲,意志遠不如平民那麼堅定強硬。在渴求平等生活的平民面前,皇族幾乎有些招架不住。曾經由皇族成員所組成的精銳軍隊星耀巡航軍,在梅菲斯特公爵的授意下也並不介入內戰,只負責協調民眾之間的矛盾。多重改革下,皇族的地位和勢力迅速被削弱,平民在星耀帝國中得到了極大的話語權。
數年之後,皇族爵位幾乎已經名存實亡。梅菲斯特公爵順應大勢開始取消爵位封號,凡是帝國的國民都一視同仁。而帝國體制也因為階級矛盾削弱而逐漸瓦解,以械化人和獸化人為主的兩大星域各自為政,幾乎已經擺脫了帝國王都的控制。
此時,除了王都之外,帝國呈現出械化,獸化和普通人類三大種族抗衡。三者彼此之間友好往來,保持距離,各自擁有著不同的習俗和生活方式。至此,星曜帝國已經名存實亡,在一個秋日的黃昏,梅菲斯特公爵正式發表聲明,決定完全廢除帝國爵位封號,同時宣布星曜帝國正式解體。
帝國的歷史結束了,初源一手建立的王國,最後還是終結在了他的宿敵手中。解體後的星域重新協商談判,重組成為星盟,星盟各大成員星域各自為政,互不干涉,而曾經的王都則成為協調星域之間利益矛盾的星盟議會。
星盟議會成員由三大種族成員共同擔當,亞頌梅菲斯特被選舉為第一任議長。他解散了星耀巡航軍,將他們分配至各大星域,轉職成為守備軍隊。凜都少將留在了星盟議會,繼續為曾經的公爵閣下貢獻一份力量,而日曜羅睺,月曜計都,血曜梵天和星曜聖靈四部星曜級智能機甲,成為了星盟議會的銅牆鐵壁,它們帶著初雨的期待,忠誠地守衛著這來之不易的和平。
或許有一天,又會有新的敵人像初源那樣摧毀這份和平。但至少現在,亞頌的努力沒有白費,他從粒子意識的手中救回了這個世界,終於沒有讓它徹底毀滅。
***
十七年後。
珈藍星域械化研究所,曜儀在培養皿中慢慢睜開眼睛。
亞頌在培養皿外看著他:「感覺怎樣?經過數十次優化以後的身體,希望這次能讓你滿意。」
護理人員將曜儀攙扶下來,他勉強站住,疲憊地喘了一口氣,又在一旁的輪椅上慢慢坐下。他說:「運動神經的連接似乎還有一些遲滯,多加鍛煉的話應該會改善的。」
亞頌有些歉意:「真的很抱歉,你為械化技術做了這麼多貢獻,我卻一直都沒法讓你恢復健康。」
當年星曜帝國還存在的時候,曜儀在初代種叛逃事件中遭到聲波能量武器攻擊受傷,雙腿完全失去知覺。近年來械化身體技術突飛猛進,憑藉實驗室可以製造出與原型別無二樣的人造身體,亞頌希望得以利用這項技術讓曜儀恢復健康,但由於之前曜儀的傷勢已經波及到腦神經,要完全康復是相當困難的。
曜儀對此倒是相當寬容:「沒關係,這本來就不是你的義務,協助研究也是我自願的。械化身體至少讓我擺脫了衰老的困境,我有無數的時間可以等待的。」
他說著滑動輪椅:「去外面走走吧,我想和你聊聊。」
兩人離開實驗室,室外,是一處生機盎然的天然花園,空氣裡帶著陽光和鮮花的香氣。曜儀停留在人工湖的面前,有些感慨地說:「想不到有一天,我還能在陽光下欣賞這番美景。當年離開星曜帝國以後,夜鷲的秘密基地就成為了我的家。那時候還以為,我一定會在陰冷潮濕的地下過一輩子了。」
亞頌笑笑:「這都是多虧了初雨,沒有他,就不會有現在的星盟。」
曜儀也笑了,說:「你陷得太深了,總是初雨,初雨的。粒子意識只是為我們指明了未來的方向,真正創造這一切的是你啊。」
說著,他低聲問:「……那麼,初雨是不是快要回來了?」
亞頌點了點頭:「他在夢裡對我說,星盟的政局趨於穩定,人類進化變異的方向也大致正確。如果其他的次級世界也平安無事的話,他可以回來一段時間。」
曜儀遠眺著天空:「時光飛逝,你居然已經等了他十七年。」
亞頌笑笑:「我們常在夢中見面,我並不感到孤獨。倒是你自己,初源至今還在逃避你嗎?」
十七年前混亂的局面平息之後,初雨修復了初源嚴重衰弱的精神力量,讓他可以回到星曜帝國。他原本的*早就消亡了,但可以使用械化身體繼續生活,初雨願意對他不計前嫌。
但是初源不願意,他沒有走。
高傲的自尊心,讓他不願意去面對自己一手創造卻又被自己毀滅了的世界。他留在了初雨的身邊,成為他意識觸鬚的一部分,協助他一同監視其他的次級世界。在其他的世界裡,或許也有跟他一樣野心勃勃的人,初雨需要未雨綢繆,將這些微小的火苗完全熄滅。
這個是一個讓大家都非常意外的選擇,初源曾經是那麼的憎恨粒子意識,想要代替他成為世界的主宰。但他最終卻成為了粒子意識的協力者,為它貢獻出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也許,在他的心底還有一絲不甘,他還在等待著東山再起的機會。
曜儀嘆了口氣:「早在當初我們分道揚鑣的時候,我就已經阻止不了他了。這份責任應該在我,是我沒有意識到他內心的真正想法,太輕易就讓初雨誕生在了這個世界上。」
亞頌搖了搖頭:「一切都過去了,只要現在一切都能歸於平靜,你就不必太過自責。」
這時,有人從遠處走來,是凜都少將。帝國解體之後,星曜巡航軍改制重組,分散到星盟的各個成員星域擔任守備工作,凜都則留在了原王都星域保護星盟議會,是星曜巡航軍之中少數保留原有軍銜的舊皇族。
他走到亞頌身邊,十分禮貌地說:「打擾二位了,星盟議會有一些工作需要與梅菲斯特議長閣下商討,接您的車已經在研究所外面等著了。」
亞頌點了點頭,對曜儀說:「我得失陪了。」
曜儀笑笑:「辛苦你了,聽說雷溪現在也是公務繁忙,他很難馴服,還好嗎?」
亞頌說:「他正在適應智能機甲的操作方法,尤謝科卿在協助他。」
一旁的凜都少將微微低下頭。
曜儀對他笑笑:「如果他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地方,儘管批評他就是了,不必心軟。」
凜都少將微微一笑:「會的,我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氣氛一時有點微妙,三人互相沉默了一會兒,亞頌突然笑起來:「那我們就趕快走吧,時間拖得太久,議會那邊會不高興的。」
說著,他和凜都少將離開了花園,曜儀獨自一人面對著波光粼粼的湖面,看得出神。
微風拂過,周圍慢慢泛起了朦朧的霧氣。曜儀抬起頭,看見迷霧中依稀有人影在朝這邊慢慢地走過來。
是結楔空間,初源來了。
剛才的花園景色全都消失不見,白霧瀰漫的結楔空間裡,初源遠遠地站著。
初雨限制了他的意識擴散範圍,他現在唯一可以跟次級世界溝通的對象只有曜儀。他時常會來看看,有時候會和曜儀聊聊,有時候就只是靜靜地站一會兒。
曜儀看著他,溫和地說:「又要走了嗎?在前往其他次級世界之前,你總是喜歡到我這裡來。」
初源沒有說話。
曜儀又問:「你是不是等了很久了?我知道你不想跟亞頌見面。」
初源還是默不作聲。
曜儀笑笑,滑動輪椅靠近了他一些,問:「這次要去哪裡呢?」
初源沉默了一會兒,說:「粒子意識監測到不正常的意識能量反應,我要去看一看。」
曜儀笑笑:「也許又是一個新的敵人,就像曾經的你。」
初源沉默著,突然嘆了口氣,說:「最近我時常在想,自己是不是老了。初雨給了我很大的權限,我不是沒有機會去扳倒他,但……總是提不起興致。」
曜儀笑笑:「就這樣一直安逸下去,難道不好嗎?這兩千多年來,你也一直過得很累吧。」
初源沒說話。
曜儀說:「為你準備的械化身體一直都妥善地保管著,你隨時都可以回來。」
初源搖了搖頭:「不,我永遠都不會回來的。」
曜儀輕聲問:「那麼,你是想就這樣一直逃避下去嗎?」
初源又沉默了。
曜儀問:「你是不是依然不明白,星曜帝國的時代和現在的星盟時代到底有哪裡不一樣?」
初源搖頭:「不,我明白的。粒子意識所遵從的終極秩序,就是自體意識能量的消耗和轉換,也就是想要得到什麼,本身就必須做出一定程度的犧牲。現代械化和獸化的技術,是在人類得到漫長壽命和強大力量的同時,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身體,同時生育能力幾乎完全喪失。而星曜帝國的皇族,他們的力量來源是進化鍵,而進化鍵是利用平民的粒子能量所煉成的,皇族是通過別人的犧牲在享受特權,這是粒子意識所不允許的事情。」
曜儀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你既然都懂,為什麼還執意要留在主級世界呢?」
初源說:「我……沒有回來的理由。失敗讓我失去了人生的意義,我的心就像是變成了一潭死水,什麼都不再需要了。說來也是諷刺,我曾經花了無數的心血想要留在主級世界,而現在,當我已經沒有留在那裡的意義了,卻又變成了它的一員。」
曜儀問:「初雨對於你的選擇沒有異議嗎?」
初源搖頭:「沒有,死亡的心正是粒子意識所需要的東西,沒有*就不會有威脅。再這樣下去的話,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就會被粒子意識吞噬的。最後的贏家,終究還是他。」
曜儀說:「我尊重你的選擇,但……還有很多人在等著你的,不要這麼沮喪,行嗎?」
初源沒有說話。
他慢慢走到曜儀面前,單膝跪下,吻了吻他的膝蓋:「我得走了,再見。」
曜儀的眼神有些哀傷:「……再見。」
迷霧漸漸地消失了,花園的景象重新回歸到視野里,初源已經不見了蹤影。
曜儀依然獨自一人,遠遠眺望著澄澈的湖水。
他輕輕閉上眼睛,腦海中又回想起許多的曾經。他也時常在想,如果一切能夠重來,今天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但,或許不會的。
初源永遠是那樣的驕傲,那份驕傲註定了他的命運永遠都不會改變,他也永遠不會後悔自己的任何選擇。
哪怕那是錯誤的。
***
深夜,微涼的夜風拂過窗簾。
亞頌在沉沉地睡著,連日來的工作讓他十分疲憊,初雨也已經很久沒有到他的夢境中來了。
初雨說,他很快就會回來。在次級世界基本穩定的情況下,他可以離開主級世界一段時間,就像是上班族的放假。
亞頌願意相信他,所以他一直都在等待著。
夜風輕輕吹起了窗簾,空氣中有銀色的光點在飛舞。
光點逐漸凝聚成一道朦朧的人影,那人影站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亞頌。
但是,他依然沉睡著。
人影微微地笑了,那是初雨的容顏,依然是那麼的清麗動人。意識是永遠不會衰老的,所以初雨也可以永葆青春,徹底擺脫時間的約束。
他是不滅的。
他凝視著亞頌的睡顏,低頭吻了吻他的臉,無數的銀色光點在他周身漂浮著,那景象仿佛是夢境一般的美好。
——抱歉,讓你等待了太久。
初雨輕聲說。
——我終於又回到你的身邊了。
為初雨準備的械化身體一直精心的保存在實驗室里,亞頌為這一天已經等待了許久。不知為何,初雨對於他們的重逢總有一絲情怯,所以他特意選擇了這樣的深夜,在亞頌不知道的時候悄悄地回來了。
他久久地看著他,直到東方的天際泛白,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朦朧的晨色中,有一道光芒划過天際。械化研究所的實驗室里,監視儀器突然發出尖銳的蜂鳴聲,儲存在培養皿中的身體有了生命反應。
一時間,實驗室里的值班人員亂作一團:「是生命反應!」「快去通知議長閣下!」
在嘈雜的人聲中,那具嶄新的身體第一次睜開了眼睛。
初雨隔著培養皿的透明外殼,在培養液中朦朧地看著這個世界。
遙遠的記憶似乎又回來了,讓他有些久違的熟悉感覺。那個時候,在早已掩埋在歷史塵埃中的那個核子中心,兩千多年前的時候,當他第一次在初源和曜儀的面前醒來,看到的也是這樣的一個世界。
這個美麗,又殘缺的世界。
這個他深深愛著的世界。
這個給了他無數傷害,又讓他感受到愛與溫暖的世界。
他終於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