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必死的戰爭

    一個凡人能夠爆發出多大的力量，並非凡人所能想像。大地之母曾經見證了格墨克羅斯看似輕飄飄但又恐怖無比的一斬，所以它將不會再犯一次輕敵的錯誤。儘管它一直認為對方沒有任何機會擊敗自己，可是任由這個身份使人驚駭的地上人消耗它護盾的能量，仍然是不明智的。

    所以它出手了。

    不用吟唱任何魔法，它的力量早已融入大地。地面鬆動而潮濕的泥土很快龜裂，裸露出堅硬幹燥的岩石。猛的一聲巨大的噪音響起，一隻由灰色岩石組成，帶有鋒利爪尖的巨手從格莉森達的身後鑽出，伴隨猛烈的震動和恐怖的咆哮聲，這龐然大物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掌心落地，拍出一個冒著濃煙的深坑。

    「轟！」

    還不夠，大地之母心裡暗暗沉思。

    山丘外，巨大厚重的烏雲越來越密集，低壓到似乎將要垂在地上一般。在黑色的雲霧中，隱隱的，藍色的，閃耀著的光芒浮現。光芒越來越明亮，越來越暴躁，最終凝聚成一道粗壯的白色閃電，一瞬間擊穿地面，將岩石寸寸崩裂，將植被盡數毀滅。

    山丘幾乎被夷平。

    但落雷後慘烈的暫停狀態並沒有持續多久，大地就又開始震顫不止。在下一道粗壯的雷電落下之時，地面又猛然伸出兩隻幾欲遮天的巨手，向上飛起，又忽地落下。但石手沒有機會再完整地觸及地面，它的下方便閃出萬丈白光。伴隨著幾道閃電，一條勢不可擋的雷霆從地下轟的一聲衝破了上方的一切阻礙。電光火石間藍影閃過，那些石手頓了一下，分散碎裂成幾塊巨石落了下來，砸出了幾個深坑。

    「為了必然失敗的結果，付出生命的代價，值得嗎？」

    大地之母隱藏在暗處，沒有動嘴，反而用一種奇特的魔法將顫抖的聲音發出。它知道格莉森達絕對聽到了這個問題，可她沒有回應——也許那些幾近崩壞的閃光裂紋破壞了她的發聲系統，但也可能是因為其他更複雜的原因。

    烏雲開始像龍捲風一樣向下聚集，烏黑色帶著隱約雷光的渾濁空氣匯聚在那個不斷踩踏著下落巨石的人影旁，構成了一幅恐怖奇幻的圖景。地下迷宮的石壁早就被破壞，大部分石頭都被大地之母做成了種種武器：有些像地刺，有些像亂箭，有些像盾牌，但更多的，它們都被堆積在山丘上旁的空地處，越來越高，越來越讓人感到畏懼。

    有些時候，巨大變化的產生往往就在一瞬之間。陷入譫妄狀態的格莉森達上一秒透過石爪縫隙看到的是一座被疊起的小山，下一秒那東西就變成了一個大得極其可怕的猙獰巨人。

    幾公里外的殖民地，無數個殖民者親眼目睹了遠處正在發生的一切不可思議的場景。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謝樂爾在內，都被這神秘而令人畏懼的怪物震撼到了靈魂。日值傍晚，天將將要黑，夕陽和一抹晚霞遊蕩在蒼茫的穹頂之上，橙紅色的雲霧和烏黑的天際線映照出淡淡的星空，一個沒有五官，身比山還要高大的恐怖傀儡正緩緩抬起凹凸不平的頭顱，無數顆巨石像是受到吸引一樣騰空而起，使它的上半身逐漸拼接完整。那樣不可思議而使人顫慄的景色，宛如一個失去理智的畫家畫出的畫像一般在大地上升起，威懾萬物。

    這時，數公里外的人驚駭又無不恐懼地看見一道細長的藍色閃電出現了。格莉森達面無表情，不假思索地蹬著凌空的巨石衝上前去。

    巨人咆哮著——那是堅硬巨石互相擠壓的聲音——猛地揮出大得可怕的右手，撕扯著震耳欲聾的破空聲，朝著相比之下小得可憐的格莉森達攻擊而去。

    格莉森達——很難說此時控制她軀體的是格莉森達還是破壞的本能——眯了眯眼。皮膚裂紋中的藍色光芒忽然閃爍了一刻，接著一人一劍如同閃電——應當說：就是閃電——以快到不允許讓人眨眼的速度，朝著伸出來的成型石手繞了數圈。若此時有一位大賢大能之人，可以毫髮無損地站在一旁，他將會觀察到一條優美的，由藍白色光暈構成的絲線繞著石手旋轉了數圈。但事實上，所謂的藍白色絲線，從側面看去仍有寬度——那是雷鳴劍劍刃划過的軌跡。

    剎那間，碎石林立。石手順著光暈走過的路線碎成了一堆切口光滑的石塊，從高空隕落而下。

    格莉森達在一瞬間繞著手臂一路砍到肩膀。她廢掉了這個可怕怪物的一條胳膊，但這並非擊敗對手的真正方法。

    大地之母，此時不知隱藏在哪裡，正一邊操控著巨大的石巨人，一邊用愈發緊張的聲音呢喃道：

    「動靜太大了，會暴露的，會暴露的……我在這裡隱藏了幾百年，所有的計劃不能毀在你的手裡……」

    它後悔告訴她那麼多，甚至後悔自己為什麼不能把對手的信息弄得再清楚一些，戰鬥的慘烈和聲勢超出它的想像。數百年前，那些輕敵的半神們正是犯下了這樣的錯誤才一個一個死在劍聖的劍下，而今天，今天發生的一切都使人無法接受。

    「你是誰？」

    它想起格莉森達所述的古老姓氏，一些不好的預感出現了。

    格莉森達不對它的問話報以任何的回應，她的目光已經緊鎖住石巨人身後地表上的一處坑洞。她敏銳地發現大地之母正躲藏在那裡。但觀察時間並不長，石巨人沒有五官的扭曲面孔就再一次擋住了她的視線，擺明了不想讓她有任何機會接近本體。她混亂的大腦此時顯現出了異常的冷靜：她發現戰鬥雖然激烈，但大地之母本身沒有換過位置。格莉森達推測對方無法移動，即便大地之母本身沒有什麼威脅——只不過這一點她不敢擔保——山一樣的石巨人仍然是個棘手的敵人。

    「驚雷」格莉森達馬蘭把劍舉在右臉旁，劍尖朝前，雙腳踩著石巨人的肩膀，向著它的頭部猛衝過去。她的喉嚨已經被撕裂，但是如果她可以，她將會說出「裁決」這個詞語。令人措手不及的是，大地之母竟然放棄了這個肩膀——為了保全頭顱，石巨人的另一隻手狠狠地拍向了格莉森達所在的位置。

    「轟！」

    又是一聲震天的巨響。巨石和巨石、巨石和雷霆碰擊在一起，頃刻間幾乎在爆炸的中心部位轟出了一塊真空，一個由混沌空間組成的波浪，在虛妄中蕩漾——但這波紋可絲毫不溫柔，相反，它帶著橫掃一切的力量掀飛了樹木，摧毀了山丘，夷平了四周的大地，也幾乎讓石巨人的側身俱損。

    還不夠。

    格莉森達劍尖向上刺去，登時天上無數烏雲再次電閃雷鳴。那些藍色的光芒愈發聚集和躁動，最終在雷鳴劍的指引下，匯成一道藍白色的猙獰長龍。

    隨著長劍的揮下，落雷順著劍尖的走向徑直貫穿了石巨人的頭顱，幾乎將它巨大的身軀劈成兩段。她在石巨人殘破的身體上環繞，將再也無力聚集的石塊一一切碎。

    就是現在。

    與其說是另一道落雷，不如說是夾雜著雷霆的流星墜地。格莉森達下落的目標直指隱藏在地下的操控者。這一擊若非是強敵在前，幾乎無人可以阻擋。她身上的甲盔早就因為戰鬥和澎湃的能量而碎裂了，那特製的斗篷業已毀滅，只有這把由外星隕鐵做成的長劍仍伴其身。

    雷霆在半空中爆炸，距離大地之母僅數步之遙。一道原本隱藏著的透明護盾阻擋在兩方的中間，霎時間讓格莉森達感受到了自己力量反作用的恐怖。又是一聲巨響，她只感到身軀像是要被炸裂般的疼痛——如果她仍然對自身有感的話——接著就看見自己像是一隻斷線了的風箏一樣摔落在地上。

    「可憐的地上人，你必將死在這裡……」

    轟鳴聲、爆破聲、扭曲聲一齊湧來。這是比地震更恐怖，更驚悚，更使人戰顫的巨大震動。慈悲的諸神若是允許英俊美麗的半神行列中加入這樣醜陋的惡蟲，便是完全的褻瀆——那是一切貪婪和憎惡的集合，它光是龐大的身軀，就足以擊潰任何人的心理防線。如果說石巨人仍然帶著人型，還讓人有一絲熟悉的感覺，那麼現在從地下鑽出來的巨大生靈則無法避免的地會成為任何敢把它留在記憶中的人的噩夢。

    大地之母根本不是將下半身藏在地底，只露出上半身那麼簡單。它僅僅將身體的極小極小的一個部分顯露出來，其他的非普通人能夠想像。而現在身上還有零散巨石灑落的龐大惡魔——一個巨大到穿過雲層，鼎立天地之間的巨蟻是其本來的面目。看著那粗壯到無以想像，但和身軀比起來又細得可憐的六條肢腿和遠遠多於自己曾經所見的那無數猙獰之眼，格莉森達馬蘭一瞬間明白了它幾百年隱藏在地底未曾移動的真相。

    「地上人，你的實力已經得到了證明。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請你幫我完成一個微不足道的任務的。但現在已經為時已晚。我露出了真身，格墨克羅斯會回來找到我……即便我可以像幾百年前那樣逃出這裡，你也不會活過今晚。這樣的結果，於你我而言都是可以避免的。」

    格莉森達從廢墟中站起。她身上除去可怖的裂紋以外一絲不掛——如果那仍然穩定地發出深紫色光芒的戒指不算是一件衣物的話。現在已經不會有人再關注她完美的形體了。那洶湧到無處釋放的巨大力量正在化為永恆的一擊。她像女神一樣被雷電托起，在緩緩升起的明月映照下將長劍舉過頭頂。

    藍白色的光暈又蕩漾著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黑暗籠罩了這片大地，群星和明月在塵世中灑下無塵的溫柔光芒。光弧從最上端開始繪畫，一步一步落在她的前方，又落在她的腳下，形成了一個半圓。劍尖——或是筆鋒——一轉，滑到她的背後，接著將要回到最初的起點。

    她用長劍劃出了一個圓，而她則在圓心靜止。那個藍白色的美麗圓形即將拼接完成，它從某種角度上已經和格莉森達身後的圓月重合在了一起。大地之母和格莉森達本身都知道這並不是一場巧合，並且兩個生命都明白，雷鳴劍上閃爍的電流和最初的藍色光暈拼接在一起，會有怎樣瑰麗的景象出現。

    這幅絕美的畫面終於在月圓的勾勒完成之時，得到了升華和定格。格莉森達撕裂的喉嚨顫動著，含糊著，說出了一句軟弱渺小不引人注意，卻能勾起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回憶的一句話：

    「月下驚雷……」

    格莉森達馬蘭在最後一秒，想起了那個平凡的夜晚發生的瑣事，也親眼目睹了那道美到極致、搖曳著電尾的劍氣是如何劃破天空，割裂了大地之母的透明防護罩，又將那山丘一樣的蟲型生物從上至下切成左右兩塊。那惡蟲倒在地上的聲音傳到了幾十公里外的伊爾馬瑞，而幾公里外的殖民地更是直接經歷了一場地震。地震震倒了克萊墓的牆壁，遂永久又徹底地將這座古老的墓穴塵封在了永恆靜默的地下，千萬年間永不會再有人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