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我是學生

    咔嚓。

    相機快門按下，畫面被永恆定格在一刻。

    那一瞬鏡頭中是海天相接的碧色，浪濤翻滾打在台階上捲起白色浮沫，海豚成群結隊歡騰，仿佛在慶祝。藍白條紋的咖啡餐車前，身材高挑的美人剛好摘下墨鏡，宛如素瓷般的手臂在陽光下閃耀。

    「各位旅客請注意，歡迎來到世界之脊，維爾蒂納市。維爾蒂納又稱黃昏城、夢想之城，無垠海中永不落幕的明珠。無論是旅行還是工作，每個人都能在維爾蒂納找到自己的位置，體驗獨特趣味……」

    相機揚聲器一遍一遍循環播放廣告詞，旁邊投影出來的吉祥物顯得栩栩如生。

    林希正準備仔細端詳剛拍攝的照片，突兀從側面伸出一隻遍布拼接紋路的義體手，將他打斷。

    那手心勾了勾，傳來煞風景的報價：「照片電子版15宙斯，列印50宙斯。」

    林希抬起頭，正巧轟鳴而過的列車劃破碧波海面，呼嘯汽笛從遠方進站，嚇跑了討食海豚也將海浪卷上天際。

    晶瑩的水珠折射夢幻色彩，一瞬之後如雨砸落，在站台的透明頂棚上嘩啦啦作響。

    林希回過神，看向頭戴『維爾蒂納歡迎你』字樣鴨舌帽的站台小販，與幾分鐘前他剛從海上列車下來時熱情好客的模樣截然不同。

    「所以說，免費拍照？」

    他晃了晃相機，反問。

    小販理所應當點頭，「拍照免費，照片收錢，童叟無欺。遊客照都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拍不起就別玩。」

    林希低下頭，再度審視那張隨手拍下的照片。

    不算精湛的構圖因畫面中央那位美人而色彩斑斕。

    這樣死死站在他審美癖好制高點上的大姐姐很少見，作為第一次離開家鄉的紀念，他不想就這麼放棄。

    小販也看出少年的糾結，不經意地撇了撇嘴。

    他最怕這一類麻煩的遊客，因點小錢而斤斤計較糾結不斷。想要讓他們付賬，需要浪費更多力氣和口舌。

    不過出於職業道德，他還是擠出笑容，熱情開口：

    「帥哥是哪裡人？第一次來維爾蒂納的話，照片小小畫面中留駐的時光可是很有紀念意義的。我們還提供七城聯盟內免手續費的網盤下載，您可以在兩周內任意下載購買的照片……」

    「你在問我？」

    林希指了指自己，神情一松。

    「我是理想國人，確實是第一次來維爾蒂納沒錯。」

    「……理想國？」小販疑惑。

    林希一拍腦袋，換了個說法：「啊，就是你們常常聊到的，差點在第一次智械戰爭里把人類打滅族智械帝國——新烏托邦。」

    小販的笑容僵在臉上。

    「快讓開！別擋路！」

    「公民身份編號t11746fa2-代恩，你因進行非法走私犯罪活動遭受指控，請立刻放下武器，停止抵抗配合調查。否則我們將採取進一步手段。」一陣吵鬧伴隨驚叫聲從後方站台傳來。

    一個穿著黑色夾克外套的男人在站台上狼狽不堪奔跑，如同陷入困境的野獸。

    紅色的封鎖警告智能關閉站台通道，堵死他全部去路，他唯一的選擇似乎是跳入大海求生。

    與站台緊密相連，最近的海岸線就在林希與小販身後。

    於是，這個狼狽男人橫衝直撞過來，毫不客氣撞倒林希。

    「閃開！滾開！」

    噼啪！

    林希失去平衡，被撞飛進不遠處的咖啡餐車裡，一陣雞飛狗跳。混亂中相機脫手而出，被狼狽男人一腳無情地踩碎。

    剛才還愣神的站台小販目眥欲裂，義體手臂頓時變形露出黑洞洞的手炮：「老子的相機！我闡述你的夢！」

    轟！

    重炮聲下，狼狽男人直接胸口破開個大洞，像破布娃娃一樣被拋向空中，砸在緊隨其後的兩名警官腳邊。

    其中一名警官伸出腳踢了踢狼狽男人的頭，冷淡說道：「犯人有格鬥型合金骨骼植入體，黑市貨。托義體改造的福，還沒死，在熱心群眾幫助下成功制服……檢查他的東西。」

    另一名警官迅速蹲下，開始使用警用掃描器搜索，而說話的警官則走向小販，與他握手：

    「我是城市安全署幹員花季鷹，感謝你的幫助，保護維爾蒂納的城市安全需要你這種熱心群眾。」

    小販一臉不忿，惡狠狠盯著已經心胸開闊倒在地上的犯人：「警官，相機可是公司資產，捲入公共事務造成的損失，我會向市政保險申報。」

    「明白。這是你的權利，市政保證公民的合法權益。」

    花季鷹和他握手告辭，轉身就聽到同伴的呼喚：「花sir，東西不見了！」

    「怎麼回事？小王。」

    花季鷹折返到同伴身邊，只見犯人手中原本緊握的透明試管已經攔腰斷裂，破碎的玻璃渣子還粘在剛從咖啡餐車裡爬出來的林希身上。

    「哪來的泥頭車……」林希捂著後背齜牙咧嘴。

    小王騰一下站起來，氣勢洶洶抓住林希衣領：「是你？把走私贓物交出來！」

    感覺被坦克創飛的林希剛喘過氣來，半懵懂地眨了眨眼：

    「哈？」

    「你是那傢伙的同夥？還是買家？老實交代然後把東西交出來！」小王警官兇狠瞪著眼。

    林希總算緩過神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困惑道：「我，同夥？有沒有搞錯阿sir！我好好拍著照片唱著歌，突然就被人創飛了，都還沒處找人說理，你就說我是同夥？是不是眼睛被狗吃了！」

    小王警官勃然大怒：「還敢嘴硬！」說著就要動手。

    「冷靜一點，這位警官。」

    本來坐在咖啡餐車前高台椅上的御姐忽然開口，她的手仍在悠然攪動著手中的咖啡，林希聞到一股甜膩的砂糖香氣。

    她輕描淡寫地說：「我可以替他證明，剛才他一直在偷拍我，沒時間和你們的犯人接頭。」

    「小王，放開他。」花季鷹大步走上前。

    「花sir，可是……」

    「我說放開！」

    花季鷹毫不猶豫地抓住小王的肩膀，迫使他鬆開手。

    緊接著上下打量了林希一番，皺起眉頭：「伱是『素人』？」

    林希抬頭反問：「什麼是『素人』？」

    「『素人』就是指沒有進行過任何義體改造的純淨人類。」花季鷹抬手喚出一塊懸浮投影屏幕，展示證件，「城市治安署，花季鷹。請出示你的個人終端和身份信息。」

    林希輕點手腕，貼合皮膚的個人終端就將身份證明展示出來。

    幾秒之後，花季鷹點點頭，四十五度鞠躬：

    「抱歉，是我們工作失職……小王，道歉！」

    「對不起。」

    小王跟著鞠躬，不甘心地大聲道歉。

    花季鷹沖幾人點點頭，轉身拷起失去意識的犯人，匆匆帶著同伴離開。

    很快圍觀群眾散去，站台上重新恢復歲月靜好的熱鬧與忙碌。

    「黃昏城的治安幹員都那麼蠻橫？」

    林希趁機拍了拍衣服，對剛才小王的觀感很差。

    「他們只需要懷疑就可以執法，甚至可以隨時隨地以『執法者安全受威脅』為理由清空彈夾，其實你運氣不錯，小弟弟。」

    旁邊的御姐隨口解釋。

    林希順勢坐到那位御姐旁邊，擺出一副真誠的表情：「謝謝姐姐剛才幫我解圍~」

    御姐攪動咖啡的動作停下，墨鏡下如寶石般的眸子似笑非笑：

    「我可什麼都沒做。」

    林希搖搖頭，似是鬆了一口氣，「如果沒有姐姐幫忙說話，真不知道剛才那位警官會做什麼。」

    「不用謝，小弟弟。」

    御姐從咖啡餐車前站起，高挑的身姿在海風吹拂下一覽無餘，酒紅色長髮隨風飄舞，在海風中如精靈般輕盈。

    「再見了~」她輕飄飄一句道別，轉身準備離開。

    「請等一下！」

    林希迅速叫住她，看見一半線條精緻的側臉。

    他輕咳一聲，解釋說道：「姐姐可能誤會，我剛才其實沒有偷拍，只是看見那麼漂亮的模特心癢難耐……能加個好友嗎？我把剛才拍的照片返圖給你。」

    女人噗嗤一聲直接笑出聲，她笑吟吟看著林希：

    「小弟弟還是多練練再來搭訕吧，技巧太粗糙，表情不自然。很可惜，你不是我喜歡的那款。」

    說罷，她輕輕擺了擺手，優雅地融入人群中，最終消失在視線之外。

    一直旁觀的站台小販此時又帶著市儈笑容湊上來，絲毫看不出剛剛炮轟犯人的狠厲：

    「老闆要保存剛才的電子版照片不？還有臨時備份，看在初次見面的份上給你打八折。」

    林希扭過頭朝小販露出個笑容：

    「我是學生，送我。」

    ……

    「花sir，為什麼不逮捕剛才那小子配合調查？站台空間就那麼大，如果東西存在就不可能憑空轉移，最大嫌疑就是在那小子身上。」

    警用穿梭車停靠在站台外圍一隅，成排的航行警示區封鎖了整片海域。

    這裡僅僅是黃昏城維爾蒂納疆域的最外圍，甚至從海平面都無法看見城市的輪廓。

    小王警官不甘握拳，花季鷹淡然靠在車身上：「東西轉移沒那麼快，況且全部都在你我注視下，這次抓到的犯人恐怕只是誘餌。」

    「即便如此，也應該讓那小子配合調查！」小王激動爭辯：「案件級別是ace，由署長親自簽發的逮捕令，多少大人物都盯著，我們卻要眼睜睜放嫌疑人走，回去後肯定會被問責處罰。」

    「我知道。」花季鷹打斷他。

    「您既然知道為什麼……」

    「因為不符合規矩。」

    花季鷹從口袋掏出定真牌第五代電子菸叼在嘴上，「剛才那小子是新烏托邦人，我們無權跨國管轄。」

    「新烏托邦人？」小王悚然一驚，很快又回過神來，「可您剛才說他是『素人』，新烏托邦不應該都是智械麼？」

    「我聽說智械帝國里有一大分支叫『監護機仆』，他們每一位都會專職監護一個有機體，形影不離全方位保護，那小子恐怕就是被監護對象之一。」

    小王忽地順從安靜下來，剛才的不滿都消失殆盡，只剩下嘟囔：「被監護對象，那不是衣來張口飯來伸手，一輩子衣食無憂的幸運兒嗎？跑來維爾蒂納幹什麼？」

    花季鷹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嘆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那小子的身份記錄里顯示，他是來維爾蒂納上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