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對於愛情，清代倉央嘉措的《十誡詩》裡這樣寫到：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夜深了，黑得純粹。

    兩人還在緊緊相擁，歐陽志雲心裡清楚，蘇梅是有意而為，他要做的事情很簡單，那就是收了她。

    如果放在平時，歐陽志雲會毫不猶豫，畢竟面對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任何人都不可能無動於衷。可是現在，蘇梅的憐憫讓他無端升起了幾許奇怪的情愫。

    歐陽志雲是個男人，也有自己的尊嚴，過往的親密接觸發乎於情，亦常常令他感到受寵若驚，雖然也曾有過自卑，但他又不止一次地在心裡暗暗發誓，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彌補橫亘在他和蘇梅之間的現實差距。

    此刻卻不同，離別在即，萬千思慮一股腦兒地湧上心頭。蘇梅已經給了自己太多太多，然而自己又能夠給她什麼呢？

    畢業快一個月了，找工作也有大半年，到頭來還是了無頭緒，前途更是一片茫然。生活費早已告罄，就連平日裡靠零星兼職辛苦賺得的幾個錢也已所剩無多，大學裡那凶神惡煞般如同一直患有更年期綜合症的女宿管都趕過他N次了。

    但即使是到了這樣的境地，蘇梅都還能來找自己，這本身就很說明問題，她也像歐陽志雲愛她一般地愛著他，她也是沒有辦法呀！

    不知是哪位社會學家曾經講過，男人不易，女人更不容易。既然如此，男人就更不應該讓女人犯難。

    蘇梅擔心自己，不放心自己，心裡更覺得對不住自己，那自己就應當給她一個承諾，承諾一定要好好地活，而且還要活得好好的，只有這樣，才是愛蘇梅的最好方式。

    想到這裡，歐陽志雲鋼牙緊咬，神色堅毅浮現。他緩緩地鬆開摟在蘇梅腰際的手臂，輕輕地抬起蘇梅的香腮，一字一字徐徐說道：「梅子，你的心思我都懂。正所謂，有一種愛叫做放手，還有一種愛叫做『我活得很好』。所以，請不要為我擔心，我會努力的。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活得很好！」

    蘇梅已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聽到此話，她驀地仰起頭，好像不認識似的看著歐陽志雲。在她眼裡，身旁的男人不僅實在，而且可靠，這樣的人尤其適合做老公。如果不是現實的巨大鴻溝橫阻，如果沒有來自父母的強大壓力，如果歐陽志雲能夠稍微地混好一點，哪怕是在南勻市找到一個可以解決基本生計的工作，她是願意和歐陽志雲長相廝守的，即便是為此和疼愛自己的父母翻臉，即便是要過緊衣縮食的苦日子。

    的確，蘇梅不能違逆父母的決定，難以逃離命運的安排，但是她也真的在為歐陽志雲而憂心。她總覺得是自己對不起歐陽志雲，違背了當初的諾言，她害怕歐陽志雲承受不了愛情的破滅以及剛踏入社會便頻遭打擊的苦悶焦慮。

    不曾想到的是，歐陽志雲竟能這般的豁然通達。這是那個她熟悉的人嗎？幾年的相處，自己可從未發現他的心思還有如此開竅的一面。是大智若愚，還是靈光一現？是自我安慰，還是真的理解了自己的一片苦心？

    「很奇怪，是吧？」歐陽志雲開始刻意地保持語氣平和，「人生旅途中，總有人不斷地走來，繼而也就有人不斷地離去。當新的名字變成老的名字，當老的名字漸漸模糊，自然又會是前一個故事的結束和另一個故事的開始。其中，有些人可以陪著自己走過或短或近的一程，有些人則可以陪著自己走過或久或遠的一程。但是，不管是短暫亦或是長久，不論是切近亦或是切遠，我們彼此都必將是對方生命中的匆匆過客，當生命終了，萬般皆化為虛無。這樣想來，許多的人、許多的事，我們自然就可以放下了。既然這樣，為什麼我們不讓自己多一份理性與慎重，許以彼此更廣闊的天空呢？曾經的美好自可常記在心間，曾經的感動自可常縈腦海，抬起頭，向前走，我們才會步履從容。」

    蘇梅有些震驚了，一種無以名狀的感覺。不過女性天生的敏感使她的內心忽地倍感失落，難道是自己在歐陽志雲的心中分量不夠？還是歐陽志雲對自己愛的程度本就不夠？否則他何以如此淡然？

    沒等蘇梅回過神來，只見歐陽志雲捋了捋她的秀髮，繼續說道：「梅子，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蘇梅略微一怔，鬆開歐陽志雲的雙手，脫出他的懷抱，站直了身子，悲戚地回答著：「不用了，我自己知道怎麼回去。前路漫漫，還望君多珍重！」

    說完，蘇梅轉身就沖入了「愛情公園」沉沉的夜色之中，隨著她的身影一同遠去的還有那令人斷腸的哭泣之聲。

    歐陽志雲沒有追上去，因為他知道既然一切都已註定，短暫的相守更會陡增蘇梅的煩惱。這個時候，也只有決絕才會讓她更好地面對未來。

    一別兩寬，能各自歡喜嗎？歐陽志雲無法預測，也沒有心思去考究，看著蘇梅轉身哀怨地離去，他再也把持不住自己，身子一歪，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圍更加寂靜了，想必已到凌晨時分。

    歐陽志雲跌跌撞撞地走向大街，在路旁一個通宵營業的燒烤攤買了一瓶燒酒，晃晃悠悠地朝寢室走去。

    室友們都找到工作陸續離開了，只有歐陽志雲還在死命「堅守」。

    終於可以大醉了！

    終於可以在痛飲時旁若無人、肆無忌憚地國罵了！還有講那種比街邊電線杆上的廣告更具療效的自嘲的笑話！

    然而，在手中酒瓶子端起和放下交替無數次之後，他卻還是清醒的。然後，則是近乎於歇斯底里的哽咽和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