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午夜公車

    昏黃的路燈下，一名年輕男子一步步機械的前進著，漫無目的，如同午夜幽魂。

    城市夜晚斑斕的燈光照出男子的側影，刀鋒般的鼻樑，俊朗的下巴，原本算的上小帥，只是雙眼浮腫起來，目光無神，加上雜亂的頭髮，顯得十分頹唐。

    他叫左思奇，混跡在大城市的普通的打工仔，無房無車無存款，之所以夜深人靜還頹廢的走在大街上，也沒有特別的原因，只是失眠而已。

    實際上，這已經是他失眠的第三天了。

    厭倦了坐在網吧里看別人吞雲吐霧，他覺得還不如在大街上散步，還剩了包夜的錢。

    走累了便在一處公交站台坐下，迷迷糊糊閉上眼睛，想抓住那似有似無的睡意。

    吱的一聲，一輛夜班公交車在他面前停下，前門打開，中年司機望著他，眼神中傳遞著疑問。

    「你到底要不要上車？」

    畢竟，晚間從這裡經過的只有他這一班路線，看這年輕人坐在站台上的樣子，也不像是露宿街頭的流浪漢，司機將之當做等車的乘客實在是再合理不過。

    左思奇和很多普通人一樣，面對別人的邀請時總覺得難以開口拒絕。

    他摸了摸口袋，乾癟的錢包里數個硬幣叮噹作響，他嘆息一聲，一面哀悼剛剛遠去的周公，一面刷卡登上公車。

    「往後走，起步留神！」

    夜班司機麻利的拉動變速杆，加油門起步。

    人不多，畢竟是夜班車，後排一對依偎在一起的小情侶，穿著左思奇眼熟的校服，靠近車門坐著一個老太，雙眼饒有興趣的打量著自己，左思奇卻沒有與之攀談的，便選擇了車廂中間的位置，獨自坐下扭頭望著窗外。

    南京，自己讀了四年大學的地方，熱情的包容所有外地的遊子，也是自己畢業後決定工作紮根的城市，然而這裡也是自己的傷心地，初戀的終結之所。

    左思奇出神的想著，三天前分手的場面還歷歷在目，安瀅這個迷人的妖精，默默流著淚從自己懷裡抬起小腦袋，獻上最後朦朧的一吻，隨即堅定不移的一步步走出門去。

    他的心在隱隱作痛，忽然汽車一陣急剎，「嘭」地一聲，車頭傳來巨響。

    左思奇仰面差點撞上前排座椅，而隔壁不遠的老太則沒那麼幸運，這會正捂著頭痛苦的呻吟著，間隙還罵出一兩句本地方言。

    被罵的司機這會卻沒空理會他，呆愣了一兩秒，伸長脖子往車前面看了看，只一眼冷汗就冒出來了，渾身無力，癱坐在位子裡。

    左思奇搖晃著站起身，腦袋還有些發暈，他走到老太身邊看了看，對方額頭稍微有些出血，大概是在前麵塑料椅背上擦的，破皮傷，不礙事。

    坐在後面的學生情侶也走了過來。

    「大媽你沒事吧？」女孩彎下腰對老太問道，看見出血了連忙到自己包里翻找紙巾之類的東西。

    「你怎麼開車的啊？要弄死人啊？」那男的則沖前面喊了一嗓子，大概任誰在你儂我儂的緊要關頭被這麼驚嚇一次，都難免火大，特別是他這樣火氣正盛的時候，萬一從此留下個不舉的陰影，那真是損失慘重。

    左思奇這會回過神來了，走到司機身邊，往外面張望了一下。

    一隻男鞋在車燈前方的地面上孤零零躺著，遠處光線不及的黑暗處則有一團黑蒙蒙的東西背身躺著。

    「撞到人了！」他意識到狀況，隨即拍打司機，「打開車門，我下去看看。」

    後者從呆滯中緩緩反應過來，嘴裡不自覺應和著，手哆嗦著伸向控制按鈕。

    唰，車門打開，左思奇跳下去，半路上回頭又說了一句，「把車燈打成遠光，我看不清。」

    說完，他三步並作兩步跑了出去，午夜的寒風颳在臉上，冰冰的，多日失眠帶來的疲憊感被身體分泌的腎上激素所驅散，他感覺前所未有的清醒。

    黑色的血跡與路面幾乎融為一體，左思奇輕快的跳躍著，避開來，就像一隻敏捷的兔子。

    躺著的果然是一個不幸的男子，只一眼，左思奇便判斷出對方沒救了。

    有誰能在腦子完全被掏出來之後還活著的嗎？左思奇不相信會有。

    「我靠，真撞到人了！」身後那男同學也下了車，走到左思奇身邊，藉助公交開啟的遠光看了一眼。

    「嘔！」他發出難聽的呻吟，左思奇不動聲色的走開兩步，定定的望著面前的男屍，不知在想什麼。

    「媽的，真噁心，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人腦子，這撞的真是巧了。」男同學說著扭過頭去，「司機還不下來，你撞死人了喲！」

    說不清市因為他話裡帶著幾分看熱鬧的心思，又或者是因為靠近時他身上散發的酒氣，左思奇感到一陣輕微的厭惡，他想扭開目光，從眼前噁心的場景中擺脫出來，可不只為什麼，一股奇怪的感覺讓他挪不開眼睛。

    過了一會，那司機似乎才恢復行動能力，顫顫巍巍走下公車，「真死了？」他遠遠問著。

    女學生幫老太拿紙巾按住了傷口，也想下來看看，可她男友隨即阻止，「太噁心了，你看了會做噩夢的，別去。」話里完全沒了小市民的俗氣，滿滿都是溫柔。

    「嗯，我就在這，隔著窗子看。」對方乖乖縮回了腦袋，隔著玻璃朝這裡好奇的張望著。

    左思奇回頭看了一眼，覺得對方那一堆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和安瀅有幾分相像，回想起前女友又讓他感到一絲心痛，完全沒了繼續看下去的。

    他走向公車，和一步步邁過來的中年司機背道而馳，聽著對方喃喃小聲自語，「這不能怪我啊！是他一下子衝出來的，我真沒看見。」

    即使確實如此，也很難判他無責吧，而且親手殺死一條生命，這種負罪感，足以徹底改變一個人的精神。

    左思奇心有戚戚然，於是在錯身時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接下來，他不準備繼續呆下去，這裡是血腥的交通事故現場，何況還有一個長得有些像安瀅的女孩，兩者疊加都讓他堅定了離去的心。

    讓其他人去做目擊者吧，也不缺自己一個。

    左思奇如此想著，抬腳默默離開，正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扭曲的尖叫，就像公鴨被捏碎了嗷！那東西動了！」

    左思奇回頭看去，只見那男生指著死者被壓榨出頭殼的大腦組織，語無倫次的喊著。

    借著公交車大功率遠光燈，左思奇眯起眼睛，盯住了那塊東西。

    隱隱約約，它似乎真的微微抖動了一下，整體如波浪般上下起伏，就像被拍擊的果凍。

    漸漸地，波動變得劇烈了，直到將近三分之一大小的腦組織在扭動中徹底脫離開來，啪嗒一聲掉到旁邊。

    大家都被這詭異的場景嚇得說不出話來，左思奇打了個冷戰，從心底里感到一陣恐怖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