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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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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一

    馬爾地夫的高熱將北部地區襯托得更加嚴寒,他們回去的時候北化已經進入冬季,一個月後,連禹州也普降大雪。

    禹州地處中部,冬天一向很短,今年卻破天荒地氣候突變,冬至那天開始飄起鵝毛大雪。

    對於周家,冬至如同寒冬降臨,那一天便是這一對雙胞胎父母過世的日子。

    周唯從羽絨服口袋中把手拿出,手掌攤開,晶瑩雪片落在溫暖的掌心上瞬間化為烏有,好像濕潤的眼淚留在那裡。

    武文殊過來,將周唯脖間松垮的厚重圍脖又重新繞回去,羽絨服的拉鎖直拉到頭,深藍色毛絨圍脖堵到周唯的口鼻,武文殊向下拽了拽,問:「冷嗎?」

    搖搖頭,周唯笑笑,視線移到身後那一片廣袤無垠的冰雪天地。

    …

    從馬爾地夫結婚回來,周唯按時去了人民醫院報到,開始進入一種既平凡又忙碌的生活狀態,倒班的急診工作讓他和武文殊的時間經常無法配合,他白天在家蒙頭大睡時,武文殊跑到中泰工作,等這個人披星戴月回來,周唯已經在急診部換上白大褂排班應診了。

    有時候,他倆碰上,周唯會開玩笑地打個招呼,你好,武先生,好久不見啊。

    這時,武文殊總會跟周唯黏黏膩膩,不是把腦袋搭在對方肩上,就是溫柔地樓著他,說一句,老婆,好想你。

    每每如此,周唯的笑會很大很甜

    平淡安穩的日子讓周唯打從心底里感到踏實,他甘之若飴,只是在每日像洪流一般推著走的光陰里,他時常會想起哥哥周錚,跟周錚的電話頻次明顯降低,到後來不是周唯主動找他,周錚根本不會跟他聯繫,周唯很明白這全是由自己而起,幾乎每一通電話他倆都會鬧得很不愉快,原因無他,仍是周唯極不滿意周錚現在的狀態,他尋根究底不斷加碼逼迫對方,惹得周錚大為不爽。

    究其原因,連周唯自己也說不上來,他沒有任何理論證據支持,只是一種很不好的感覺縈繞心頭,他隱隱覺得218大案的破獲並不是結束,似乎有什麼在不為人知的陰暗背後暗流涌動

    越擔心心態就越失衡,周唯也不想這樣,卻無法控制地把哥哥周錚逼得喘不過氣,他倆之間緊張得猶如一根繃到極致的弦,一觸即發,隨時斷裂。

    前年去年因為周錚失蹤,周唯心不在一直沒給爸媽掃墓,武文殊提議,讓周唯去約哥哥,今年冬至一同回家掃墓。

    知道是武文殊安排,周錚沒說什麼,接受了。

    飛機晚點,雪路難行,從禹州機場出來坐了足足四個小時的大巴車才進入林亦縣城,周唯屁股都坐麻了,沒到終點站,他拉著武文殊下來,打算徒步繞過林泉山,從山腳的小路抄近道回家。

    大雪紛飛,飄飄灑灑在他們回家的路上。

    …

    想去拉裹在羽絨服中周唯的手,剛摸上溫熱的皮膚,一團雪糊面而來,武文殊嚇了一跳,措手不及,半張臉變成花白的聖誕老公公造型

    周唯捧著一堆雪大笑不止,把剩下的雪捏成一個硬疙瘩,剛要抬胳膊再來一次,武文殊渾身打寒顫,拍著自己一頭一臉的雪,眼中立時迸發怒意,狠推了周唯一把,理也不理往前走

    周唯傻了,他沒想到武文殊真被他逗急了,趕緊追上去:「文殊,武文殊!你別生氣啊,我就是跟你逗著臥槽!!」

    話沒說完,周唯一聲驚呼,一口雪咽進嘴裡,武文殊壞笑著,趁他驚慌不備過來道歉,將手裡悄悄抓起的白雪全撲在對方臉上,乘勝追擊,周唯驚愕難以招架,武文殊不停地撈起腳邊的雪進攻,反擊戰全線勝利,周唯比他更像聖誕老人,連眉毛都被白雪沾滿了

    周唯節節敗退,跑到遠處去抖落身上的殘雪,他不甘示弱,往後倒了幾步,加速地衝過去,一把抱住武文殊,兩人滾在雪地里。

    武文殊笑著占領制高點,騎到周唯身上沒兩秒,就被這個人反制回去,雪下得很大,在他們下車時已經累積出一定的厚度,鬆軟的雪地減低了衝撞帶來的傷害,兩人像在棉被上打滾,撲騰了幾個來回,留下一路凌亂的人痕印跡。

    笑夠,鬧夠,周唯玩得一身汗,他四場八開地躺在雪地上,下著雪的天空清透乾淨,滿天雪花密密麻麻飄然起舞,落在臉上冰冰痒痒的。

    下雪一點不冷。

    周唯享受得半眯起眼,舒服地挪動一下姿勢,去看一同躺在身邊的武文殊。

    這個人也轉過來,臉沖自己,露出溫柔的笑容。

    兩人都是圓滾滾的兩指加厚手套,就只剩一個大拇指在外,也要努力地勾在一起。

    摘了其中一隻手套,武文殊向天空隨意一抓,笑問一旁的周唯:「猜猜雪花有幾瓣?」

    周唯興奮地眨眼,他知道武文殊這是在學他最開始勾搭他漫步在小花園中跟他玩過的『猜雪花』。

    「猜對有什麼獎?」

    「答應你提的一切要求。」

    這就是要學他哥,白給他一個兌現願望的機會。

    周唯當然不會放過,他趴著,用胳膊肘支起上半身,佯裝苦思冥想:「我想想啊嗯不多,也就百八十瓣吧。」

    武文殊一口老血噴在心裡,知道周唯成心這麼說,得了便宜還賣乖,垂下眼瞼將眼擠成細細一條,武文殊睨著他,打開手掌,對著空無一物的掌心,煞有介事地說:「對,你答對了,就那麼多。」

    周唯垂下頭,笑得渾身發顫,再抬起頭一臉肅然,隔著手套撫摸下面人的頭髮:「聽好了,我要你愛上一個人,他的吻冰火兩重天。」

    武文殊眼神明亮,期待著。

    摘去手套,周唯揀了一捧最上面乾淨的雪放入嘴中,不等口腔高熱的溫度將雪融盡,他飛快吻上武文殊的唇。

    細小冰碴將唇上的溫度直降,卻掩不住內里的灼熱,周唯深深的親咬讓溫度兩重極致,體驗異樣

    兩人抱著吻,就在冰涼消失周唯要起身時,武文殊摟上他的脖頸又吻上去。

    這次兩人親得呼吸粗重,武文殊猛地拉下周唯,一個翻身壓在他上面,他喘著氣繼續動情地去吻周唯的鼻尖,臉頰,輕咬他的下巴,喉嚨里發出沙啞的聲音:「我愛了,特愛,特別愛」

    暖意混著情愛在周唯眼中擴散,他凝視著武文殊,兩手繞上他的脖頸挺起頭向上去啄對方的唇,卻發現這個人表情變得不大對勁,不親也不回應,眉頭皺得打結,一副極其困擾的樣子。

    周唯問:「你怎麼了?」

    「有點嗯你懂得」

    說完,啪嗒一聲,倒在周唯身上。

    身體完全貼合,周唯從疑惑到感覺到了什麼他大笑著捶他,罵了句:「我可去你的吧!」 將武文殊掀翻在雪地上。

    兩人起來拍打身上的雪,武文殊把地上的手套圍巾撿起來,為周唯穿戴好,拉著他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到家時雪停了,夕陽將成排的鄉間瓦房籠罩在餘暉中,瓦房很普通的鄉間款式,紅漆大門,平房院落,抬頭看去,屋頂上的雪足有一尺厚,尖利的冰柱長短不一地掛在屋檐下。

    周唯有鑰匙,叫著他哥的名字,和武文殊推開大鐵門,穿過前院向正屋走去。

    一進門,他哥門神一樣坐在門邊的高凳上,一條腿橫跨面前踩在對面矮櫃的橫樑上攔住他們的去路,他腰間繫著白色圍裙,戴著廚房裡的套袖,手隨意搭在立起的膝蓋上,兩指掐煙,放進嘴裡狠狠一嘬,口鼻噴出白霧時,眼中射出萬丈陰寒的光芒

    「行啊,都掉懸崖底下爬上來的是吧?瞧你們這一身的冰碴子,手機誰也不接!都他媽什麼毛病?!晚了給我來個電話不會啊?!」周錚擔心過度,大吼著。

    兩人嚇得趕緊翻出手機,果然屏幕上都是一串未接來電。

    周唯一副懊悔臉,武文殊忙接過話,一邊向周錚道歉,一邊責令周唯趕緊洗澡換衣服,周唯問他洗不洗,要洗一塊洗,武文殊偷偷瞅了一眼周錚,嘴裡嚷嚷著哪那麼多廢話,讓幹什麼幹什麼去,周唯不情不願,踩著拖鞋啪嗒啪嗒向臨屋浴房走去

    見周唯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武文殊討好地沖周錚笑了下,主動要求幫著做飯。

    冷冷看了武文殊一眼,周錚起身,隨手拿起一旁桌上的菸灰缸,突然覺得頭皮一陣麻癢,來不及放下,拿著東西猛地抬胳膊去撓頭武文殊一臉驚惶,嚇得閉起眼,雙手護上腦袋,後退了一大步

    菸灰缸僵在空中,周錚愣了。

    沒聽到動靜,武文殊眯縫一隻眼偷偷看去,發現周錚不是要動手打他,立時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沒事人似的規整被自己大幅度動作弄皺的衣服。

    及時轉過身的周錚沒讓對方看見他一臉憋不住的笑。

    晚飯是周唯最愛吃的茴香餡餃子。

    周錚回來得早,用一下午時間將餡和面都弄好,拿出兩團面,周錚開始擀餃子皮,武文殊正要下手,被周錚叫停,對方努努嘴,讓他把那邊掛著的圍裙和套袖戴上。

    穿上裝備,武文殊來了勁頭,他拿過周錚拌出的一大盆餃餡,用筷子捻出一點,舌頭舔了下咂咂嘴,小心翼翼跟周錚商量:「哥,淡了」

    周錚皺眉,抬抬下巴,示意拿到他嘴跟前,嘗了下,他看了眼武文殊,放下手中的擀麵杖,將鹽罐拿出來抖動,鹽粒灑落,兩下後被武文殊及時阻止,他將手掌中接下一小撮鹽粒拍在褲子邊,說了句:「夠了,哥。」

    周錚下巴一抬,武文殊立刻捧上餃餡,嘗後,鹹度確實不重不淡,剛剛好。

    周錚哼了聲,說,你行啊,武文殊笑了下,賣起了廚藝,他手持擀麵杖,熟練地擀皮,薄厚適中,大小尚可的一片片餃子皮飛出來,拿起一個,將餃餡用筷子揣入其中,幾秒後,一個精緻的餃子攤在武文殊的掌心。

    周錚刻意板著臉,手下不停,對武文殊交代:「小唯餃子最愛吃茴香雞蛋的,比起米飯他更愛麵食,麵條烙餅都愛吃,要是燜米飯,就硬一點,他吃得香,肉菜他不挑,但香菜一口不吃,都記住了嗎?」

    武文殊笑著點頭。

    「還有,他被我從小寵慣了,任性嘴賤愛耍小脾氣,你讓著點他,實在氣不過就告訴我,我削他。」

    對方笑容不褪:「沒有,他挺好的。」

    看了這個人一眼,周錚放沉嗓音鄭重地說:「好好對他,敢欺負他,我不會放過你。」

    武文殊苦笑:「哥,我真不敢。」

    滿意地抿起嘴,周錚臉上浮出親和柔緩的表情。

    兩人並排站著,一個擀皮,一個包餃子。

    他們背向廚房門口,灶檯燈的照耀下兩人輪廓外一圈細微的光影毛邊,圍裙系腰,套袖同樣顏色,一幅無限溫馨的畫面就這樣生動地出現在周唯的眼前。

    世界上他最愛的兩個男人

    周唯斜靠在廚房門框,從面帶笑容到紅了眼圈,他努力揉了揉眼逼回濕氣,讓視野不再虛晃模糊。

    趕忙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拍照瞬間改成攝像,對著他倆長按拍攝鍵,足有一分多鐘。

    滿足地偷偷回放著,被武文殊無意間發現了他的存在,周唯趕緊把手機藏在身後。

    香噴噴的餃子沁滿家的滋味。

    周唯吃得肚圓,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他哥整了一瓶白酒擺在桌上,在他呼和著熱氣,往嘴裡塞餃子時,這兩人喝得不亦樂乎。

    每次碰杯,武文殊的杯口都會向下輕磕以示謙卑,他略欠下1身,低眉順眼地一杯一杯乾盡,周錚的酒量周唯心裡有數,千杯不醉,海一樣深,武文殊也不容易醉,卻跟他哥完全不同體質,有些酒跟喝水一樣撒幾泡尿就沒了,有些卻上頭得厲害,武文殊的酒品周唯深有體會,簡直是刻骨銘心的感受。


    瞅著自家男人臉色從紅潤變火燙,周唯只覺得臀部一陣發緊,知道再喝下去後半夜又要遭殃了。

    還好哥哥並沒太為難他們,見武文殊醉意微醺不勝酒力,適時結束了晚飯,讓他倆先回房,自己收拾碗筷。

    躺在床上,武文殊閉著眼狠勁揉鼻樑,酒精讓他心跳加速,一呼一吸間熱氣奔騰,臉頰火燒一樣燙

    遞上一杯水,周唯埋怨他:「看不出我哥海量啊,還跟他喝?!他從小就這樣,誰跟他喝誰先倒!」

    武文殊坐起來,喝水:「你哥高興,我陪他多喝幾杯。」

    周唯挑眉:「你怎麼知道的?」

    事實上,在飯桌上周錚全程並沒太多過轍的表現,他不怎麼講話,大部分都在聽他倆說,偶爾插上幾句,即使這樣,周唯心裡很明白他哥的確很開心,他從沒見他哥嘴角能上翹這麼長時間,露出的笑容輕鬆溫和,仿佛卸去所有防備,全身心地享受其中。

    自己的親哥哥他當然了解,可武文殊卻說了相同的話。

    「你哥眉間很舒緩,他笑起來眼角會不由自主地向上彎」說著,武文殊上手去摸周唯同樣的地方:「就是這裡其實你哥一點都不冷,比你顯得更愛笑。」

    「你怎麼觀察這麼細?」周唯驚愕。

    武文殊笑了下,放下杯子。

    對方疑竇叢生,說不清是擔心還是嫉妒:「不行!你得給我說明白了,幹嘛這麼看我哥啊?」

    「我不想你哥討厭我。」

    周唯一怔,注視這個人。

    「你哥是你唯一的親人,對你太重要了,我想跟他搞好關係,不免就多放了些心思,留意他的一舉一動。」

    感動在眼中蔓延,周唯托起武文殊雙頰,額頭貼向對方額頭:「放心吧,我哥不會,了解你的人都不會,我找到了世界上最棒的男人。」

    柔柔的笑蕩漾著,武文殊去親周唯的嘴。

    吻了一陣,周唯開起玩笑:「你現在就像一壺上好的燒酒,嘴裡全是酒精味,還特別燙。」

    揉了把周唯的頭髮,武文殊放開他,接著喝水解酒。

    進門時,他大抵看了看,這是個老式的農村平房大院,獨門獨戶,旁邊的住家稀稀落落,繞著院子一圈房屋,有廚房,廁所,大小屋臥室,雜放屋,還有一間廳屋,院子中央是一棵枝葉粗壯有年頭的老槐樹,因為是冬天,只有寂寥的樹杈高高聳立在冰冷的天空中。

    屋子裡,沒發現過一張過去的照片。

    稍微想想,武文殊就明白了。

    「做特情,把你倆這裡的痕跡都清理了?」

    周唯點頭:「對,我哥收拾得乾乾淨淨,這房子是我奶奶生前住的,爸媽過世後我跟我哥就過來了,算是從小長在這裡。」

    回老家卻沒能看到一點愛人的過往印記,武文殊不禁有些悵然。

    或多說少有些顯露在臉上,周唯瞅著他直皺眉,忽然開竅地想起什麼,拉著武文殊走到床邊一個大衣櫃前,柜子很陳舊,邊沿深褐色的漆皮隆起翻翹,前面的大衣鏡斑斑點點,摸上去還有些鬆動的感覺。

    周唯指著櫃角橫樑上一些劃出來的白線,長短不一,亂七八糟出現在眼前,武文殊目測過去,在一米二到一米五之間最為密集。

    「我跟我哥小時候愛比個頭,誰覺得自己長高了就跑來在這裡,比著在這上面劃上一道,劃完讓另一個過來比,身高不夠要喊對方『哥』,」 說著,周唯笑意加深,嘿嘿直樂:「那會兒我就琢磨還有這好事呢?使盡法子作弊,墊腳尖,腳後跟粘隱形墊用褲子遮住反正必須得比我哥高,從小學三年級一直到五年級,他喊了我整整三年的『哥』,他媽的爽1死我了都」

    武文殊笑:「然後呢?」

    「被發現了,一頓毒打,」周唯眯著眼,回味地咂咂嘴:「那我也特高興特美!他不叫我『小唯』嗎?那時候我喊他『小錚』再配上他乖乖嗲嗲地喊我的那聲『哥』,喔喔喔我死而無憾啊!」

    周唯誇張地抱著胸自摸,惹得武文殊哈哈大笑,摟過對方吧唧一口親過去。

    兩人嘻嘻哈哈斷在周唯恍悟的大叫聲中,武文殊看到周唯跪下來趴在地板上,伸手在大衣櫃底下費力摸索,正想問什麼,周唯突然滿臉喜色,興奮地嚷嚷:「太棒了!我找到了!」

    隨著拿出來的東西,武文殊看清楚,是一個黑乎乎的小鐵盒,盒子上積攢了大量塵土,布著蜘蛛網。

    周唯寶貝地用手抹了抹,又吹了吹,打開盒蓋,裡面是玻璃珠,幾張畫片,塑料小人,積木一些瑣碎的小東西,最底下折著一張照片。

    「這些都是我小時候偷偷藏起來的心愛之物,我哥他不知道,還好這個沒被他找著給沒收了」周唯平展照片,上面一對夫婦笑盈盈抱著兩個三四歲的孩子,一眼就看出是一對雙胞胎,最前面端坐著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

    很明顯,這是一張全家福。

    「我媽,我爸,我奶奶。」周唯用手一個個點著,指給武文殊看。

    不用周唯介紹,照片上兄弟倆神態各不同,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卻都是神采奕奕,他們長得更像母親一點,尤其是周母笑起來的樣子,同樣微翹的眼角,彎起弧度好看的唇形,漾著無邊的甜甜笑意

    不覺間聯想起自己的母親蔣玉珍,武文殊不禁有些感慨:「媽媽是個相當溫柔的人吧。」

    「或許是太早失去,我媽在我心裡特別完美,記憶里她總在笑,幸運的話,做夢還能夢到她還有我爸,記得上幼兒園有一年我得了嚴重的肺炎,整天帶著個大口罩,一天到晚發燒,燒得都沒勁咳嗽了,好像那會兒我媽是回老家照顧我病重的姥姥去了,就我爸一個人帶我們倆個」放下照片,周唯坐到床邊陷入回憶:「醫院是縣城的小診所,好不容易把我們用自行車弄過去,回來的時候我爸把我抱在懷裡,牽著我哥的手走,我虛弱得睜不開眼,聽見我哥哭鬧著說他要看他的『小唯』,讓爸抱起他看看,真服了我爸那體格,臂力槓桿的,他一手一個把我倆抱住,走了三站地呢,那會兒摟著我爸脖子真的特別有安全感,他懷裡可暖和了」

    早感覺眼眶發潮,周唯沒再說下去,吸著酸澀的鼻子用手掌揉眼,武文殊什麼也沒說,輕輕把周唯擁在懷裡,對方回應地環上這人的後背,武文殊的手在周唯後背上下摩挲,安慰著

    砰砰砰,周錚禮貌地扣了扣敞開的門。

    「打擾一下,先聲明我本人對你們沒有任何意見,但今晚要是敢在奶奶的床上胡折騰,就都給我滾到雪地里去睡。」

    坐在床上的兩人流著瀑布汗,默默地分開。

    武文殊拾趣地站起來,說他睡小臥室,讓周錚跟周唯睡大屋,正好可以多聊聊。

    之所以安排兄弟倆回鄉掃墓就是為了能讓周唯能跟周錚一起解解心結,武文殊當然就坡下驢把握機會,趁周錚沒反應過來將門緊緊關上。

    周錚叉腰衝著門,隱隱地嘆了口氣,他硬起頭皮,轉身從大衣櫃翻出兩套床被,開始鋪床鋪被褥,讓弟弟周唯上炕睡覺。

    見周錚利索地收拾著,周唯冷著臉一屁股坐上去,直直盯著周錚看。

    床單搓成一團,凌亂地坐在周唯屁股底下。

    扯兩下扯不動,周錚把單子放下:「你幹什麼?」

    「想跟你聊聊。」周唯回道。

    「沒什麼可聊。」

    「是嗎?」周唯冷笑:「那好啊,別說掃墓,你哪也去不了你信嗎?」

    周錚默然。

    「哥,跟我說句實話就不行嗎?」周唯向前挪了挪,誠懇地央求。

    「你想聽什麼?」

    深吸一口氣,周唯在心裡做好準備,這話他問了千百遍:「岳念廷到底判沒判?判了幾年?」

    「沒有,刑案候審至少一年。」

    「會判幾年?你到底打聽了沒有?」

    「五年吧。」

    這回周錚說得乾脆,不大在意的口氣。

    瞪大眼睛,周唯聲音猛飆:「五年?!你還要等他五年?!」

    閉上嘴,周錚無話。

    「不是哥!你這到底是為什麼啊?!」周唯按耐不住地大聲喊道:「岳念廷是公安的『黑色線人』,就是將功贖罪抵消一部分,他也要承擔他作下的惡,他他媽是個毒販啊!!你跟他糾纏什麼?!為什麼等他?憑什麼等他?!你是警察,跟他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見周錚仍舊那副鐵打不動的樣子,周唯氣得上去推了他哥一把:「你說話啊!!」

    「我沒什麼可說。」

    周唯簡直要炸了,怒火將他的理智轟得一點不剩,他其實不想說,沒有根據也沒想明白,可就是忍不住脫口而出:「案子沒結束,對嗎?」

    或許太出乎意料,周錚猛地抬頭,眼中流露出驚異,甚至帶出了來不及掩飾的慌張。

    周錚的反應讓周唯也驚了,他蹭地一下站起來,過去一把揪起哥哥的衣領發狠:「周錚你給我說清楚,到底瞞我什麼了?!為什麼我不能知道?!說話,你他媽給我張嘴!!」

    乾澀的聲音緩緩響起:「小唯,我不想說的,你一個字都聽不到。」

    絕望,更是無助,周唯手沒放開,抵在哥哥周錚的鎖骨上,像是瞬間抽走了氣力,脖子支撐不住頭的重量,深深垂下。

    他很清楚周錚的個性,性格倔,骨頭硬,不想說的就是把這個人身上每一寸的肉剔下來,撕爛嚼碎,碾成粉末他也不會說一個字。

    「你你就忍心讓我這麼擔心,讓我又一遍經歷,有一天你完全消失,突然無影無蹤」聲音沙啞,約莫的哭腔從自己嘴裡出來時,周唯明顯感到對方身體驀然一僵,他抬起頭雙眼通紅,臉上濕痕遍布,一遍一遍哀求著:「哥,哥你不能這樣對我」

    周錚一樣的難受,他壓抑濃烈喘息,極力克制,最終平靜下來:「小唯,你知道我這一輩子的念想是什麼嗎?」

    周唯注視他。

    「我想你過得好,踏踏實實跟武文殊過日子,只要你幸福我就開心,真的,就這一個願望。」

    眼淚不停,大顆滴落,水漬讓周唯睫毛微微顫抖。

    周錚用手抹去弟弟的眼淚,他的眼中溫柔萌動,微微笑著:「我向你發誓,我絕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如果我要執行任務,我會提前告訴你,有確切回來的時間我一定會讓你知道,這一次你相信我」

    被周錚抱上,周唯清清楚楚聽到他在他耳邊說的這句話。

    淚如雨下,止也止不住,周唯緊緊回抱著哥哥,重重地猛力點頭。

    …

    彎月如鉤,雪地的夜空猶如白晝。

    坐在床上,周錚把煙叼在嘴裡,把床頭柜上壓在菸灰缸底下的全家福照片拿在手裡,噴出一縷長長白煙,他垂下眼,用手摸著父親周光毅的臉。

    把煙滅掉,他將照片小心摺疊,放在枕頭下,弟弟周唯睡得很沉,嘴微張著,掛著一兩滴口水,他吧唧兩下嘴,踹了被子翻身過去。

    周錚笑笑,為他蓋好,自己躺下。

    把手放在枕下,他摸著照片,緩緩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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