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白之夢

    人，是互相依存的生物——

    爺爺曾經這樣告訴我。

    騎士更是如此。

    只有擁有守護的對象，騎士才能被稱為騎士。

    騎士既不是英雄，也不能代表正義。

    當你找到你願意為之奉獻一切的人，你才會知曉騎士的意義——

    「呼啊~~~~~~~~~~」

    我不禁打了個長長的呵欠。

    對我這個無依無靠的人來說，有份送報的工作養活自己就稱得上是謝天謝地了。可是要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爬起來實在是有些不適應。

    再加上早春的天氣還有些寒意，在凌晨的時候更是變本加厲。絲絲寒風順著褲腿吹進來，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春寒料峭吧。

    不過這種程度可不能輸。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在空無一人的街道小聲叫著，奮力蹬起自行車驅走寒意和睡意。

    今天是我開始這份送晨報工作的第一天。本來應該有前輩投遞員來帶我熟悉工作，然而前輩今天突然有急事，於是只是丟給我投遞區域的地圖之後就匆匆離開了。好在之前也送過報紙，擔當區域的道路也不很複雜，大體把地圖記在腦子裡，剩下的就是臨機應變了。

    工作如意料之中的順利進行，除了不時襲來的困意和寒冷的空氣之外並沒有遇到什麼阻礙。過了大約一小時，大部分報紙都已送達完畢，只剩下位於街道盡頭的一家住戶。

    隱藏於黑暗中的宅子，釋放出巨大的存在感，宛如野獸一般盤踞在前方。越是靠近越是身心都感受到壓力。不是以宅子為中心散發出的拒絕般的壓力，而是像一個將跨過邊界的一切吞噬掩埋的黑洞一般。此時晨光已經開始越過地平線撕開夜幕，然而我卻有一種仍然身處黑夜的錯覺。

    ……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我不由放慢速度，跳下車來推車前進。

    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確認一下好了。如果可以的話真不想接近那房子。

    總覺得會有什麼不好的東西冒出來。

    我反覆查看地圖，再三對照，地圖上標記的最後一家的確是眼前的宅子沒錯了。

    再說前面也沒有別家了，差不多也該直面現實了吧，我。

    沒辦法，趕快把報紙丟進報箱速速離開吧。

    可是等我收好地圖抬起頭來，眼前的景象嚇了我一跳。

    宅子的門前不知何時多出來一位少女，就背對這邊站在道路正中央。一襲白色的連衣裙在黑暗中尤為刺目，與之相對的，披肩的黑髮宛如融入黑夜之中。與寧靜的小城格格不入的景象，令少女的身影看上去突兀而孤獨。

    冷汗涔涔而下。

    眼前的少女散發出完全不像人類的氣氛，就連剛才接近宅子感受到的異樣的壓迫感都完全掩蓋住。嬌小的身軀只是站在那裡就能讓身周的一切化為異界。

    好可怕。只是看著少女的身影，就仿佛有一個無形的鉤子，將痛苦、絕望、無比巨大的喪失感從內心深處翻扯出來，連靈魂都要被撕碎一般。

    然而這只是一個背影而已。如果少女轉過頭來，我完全無法確定自己看到她的雙瞳時是否能保持正常的心智。

    好想立刻逃離這個地方。不行的，做不到，憑我根本不可能直面這種東西。可是雙腳像是被釘住一般，全身僵硬到手指都無法移動一分一毫。

    更加奇怪的是，期初湧起的恐怖感正在逐漸消退。不僅如此，我覺得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少女的感情。在我面前的並不是脫離現實的怪物，只是一個迷路的孩子。孤獨，無助，迷惘，只能一個人尋找著……

    我的心底不禁湧上想要幫助少女的情緒。

    可就在我將手伸出去的瞬間——

    「啊……」

    ！？

    從少女唇間漏出的聲音，令我心臟猛地顫抖了一下。

    仿佛能將整個空間凍結的哀戚的嘆息，在這種壓迫的面前我幾乎連呼吸都要做不到了。

    「在哪啊……在哪……在哪呢……」

    少女呢喃著，開始蹣跚地移動腳步。

    我停擺的意識又轉動起來。

    現在是呆立不動的時候嗎？

    那分明是個需要幫助的女孩子啊！

    現在不伸出援手的話，神代飛鳥——

    「騎士？你根本不配啊。」

    那個人嘲笑聲仿佛就在耳邊迴蕩。我拼命咬緊牙關，全力驅動著自己的雙腿。

    「刷拉——」

    鞋子在地上摩擦，左腳幾乎是蹭著地面，勉強向前踏出了一步。

    少女的動作突然停止了。

    宛如被我發出的聲音吸引一般，少女以機械般的動作緩緩轉過頭來。

    喉頭上下移動，我忽然覺得口中異常乾燥。

    即將展現在我眼前的面容，到底會是怎樣的詭異……

    嘰嘰嘰……在寂靜的世界中，少女頸關節摩擦的聲音清楚地傳入我的耳朵。

    然而就在少女即將轉過身來的瞬間，身著白色衣裙的身影忽然自我眼前消失。

    「咦？」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懷中就感受到冰冷柔軟的感觸。

    低頭一看，少女就靠在我懷中，正抬頭看著我。端正的面容似乎是浮現出笑顏，然而直視我黑色的眼瞳則空洞而虛無。

    「啊……終於……找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聽到「那個」的瞬間，我的意識爆裂開了。

    腦中充滿刺耳的雜音，無數畫面自眼前閃過，雜亂無章的心象風景中只有「那個」無比清晰。

    「你——」

    「那個」的嘴唇翕動著，散播惡魔的誘惑。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拼命地拒絕著，雖然已經什麼都無法思考，然而本能告訴我，如果聽到「那個」，我一定會發瘋。

    就在這時——

    「小姐！」

    「喵！」

    突然傳來的呼喚聲將我拉回現實。

    我抬起頭，發現眼前宅子的大門已經打開，一位身著英式女僕裝的女性正向這邊走來。凜然的姿態與其說是侍者不如說是女騎士更為貼切。

    女僕在我前方停下，刻意與我保持了一段距離。借著些微的晨光能看清楚女僕整齊束起的淡金色長髮和藍色的瞳孔。然而顯然出身異國的女僕卻用流利的日語向我問話。

    「早安。請問您是什麼人，想對我家小姐做什麼呢？」

    措辭充分體現出身為侍者的恭謹，然而語氣里透出的威壓感卻令我感覺到，如果我的回答有什麼不妥，恐怕很難安然離開了。

    我拼命刺激少的可憐的腦細胞，可惜並不能想出什麼機智的說辭。

    「呃……我，我只是來送報紙，這位小姐……」

    斷斷續續地描述著經過的我，腦子裡想著的卻是「啊……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呢」這種不負責任的事情。

    似乎我結結巴巴的供述並不能讓對方信服，女僕的眼神漸漸變得更加銳利。就在這時候，我感覺到懷中的軀體突然一沉。

    「嗚哇……」

    我連忙用力抱住少女，發現她似乎已經睡著了。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通過接觸的身體可以感覺到她的胸口在微微起伏。怎麼看都是個普通的可愛女孩，然而剛才那種感覺……

    「啊……」

    然而現在並不是欣賞少女睡臉的時候。如果不好好解釋的話，現在的狀況怎麼看都像是我對別人圖謀不軌之類的……聽說在日本的女僕很多都精通護身術，我可不想親身體驗這傳聞的真假啊。

    「原來如此。」

    「咦？」

    好像對面輕易接受了我可疑的說辭，而且確實能感覺到女僕小姐放鬆了警惕。我越發摸不著頭腦。

    女僕小姐走上前來，從我懷裡接過沉睡中的少女，輕鬆地橫抱起來。

    「報紙請交給我就好。」

    「哦，哦……」

    我從單車上拿起最後一份報紙，猶豫了一下，輕輕放到了被抱著的少女懷中。女僕小姐似乎並未在意，只是朝我點頭致意。

    「我家小姐偶爾會有夢遊的症狀。非常感謝您能夠保護她。」

    女僕小姐用了保護這個詞……然而我的所作所為卻並不能配得上這種說法。被詭異的氣氛壓倒，差點沒能對落單的少女伸出援手。這也算是……

    「我……」

    對方似乎並沒有等我說完的意思，女僕小姐稍微加強了些語氣。

    「今天的事希望您不要張揚。可以嗎？」

    「嗯。」

    我只能用力點點頭。

    女僕小姐的氣息緩和下來。雖然看上去還是面無表情，但是一開始的敵意已經消失無蹤了。

    「再次感謝您的幫助。那麼告辭了。露娜，走吧。」

    「喵~」

    「啊……」

    我這才注意到，我的腳邊正端坐著一隻黑貓。它似乎正用閃著寒光的瞳孔審視著我。「審視」這字眼用在貓的身上有點不合邏輯，不過黑貓的眼神讓我想不出更合適的詞彙了。而且總覺得似乎在哪見過她……然而沒等我細想，黑貓就聽從女僕小姐的呼喚扭頭走開了。

    傲然邁步的姿態宛如女王。

    我愣愣地注視著女僕小姐和黑貓的身影消失在宅子中。

    簡直像做了一場夢一樣。

    明明只是來送了趟報紙，卻遇到了夢遊的少女和嚴肅的女僕以及奇怪的黑貓……總有一種脫離現實的感覺。可是無論是那種滲人的壓迫感還是少女空洞的眼神卻深深刻在腦中，無法忘掉。

    我甩了甩頭。現在該想的並不是這些吧。拋開這些亂七八糟的不談，實際上我只是被氣氛壓倒而退縮了而已。真是不堪。這不就正如那個人所說的那樣嗎……我根本不夠資格。

    正因如此才需要努力啊。

    我嘆了口氣，跨上單車掉頭回報站。歸還自行車之後還要準備去上學呢。

    對了。

    我突然想起來，還不知道那戶人家的姓名。

    於是我回過頭。

    獨棟住宅的門口規規矩矩地掛著名牌。刻著住戶姓氏的金屬牌反射著清晨的陽光。

    ——那時的我大概怎麼也想不到，清晨送報的一個小小插曲將成為我人生決定性的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