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城寨。
天光微明。
牛棚里的牛正在吃第一槽草料。
守夜人世家白家的丙字號牛舍里,新入職的小牛倌們已經點卯,正在接受牛館長韓春的崗位分配考核。
「八百里巨蟒峰山脈流傳著一句老話:『家裡無牛,炕上無妻;家裡有牛,妻妾成群』。」
「蘇七,告訴我你有牛嗎?」
牛館長韓春看向面前一個清瘦的少年。
「我家沒牛。」蘇七恭敬的說道,「所以我來白家養牛,賺錢,我夢想有一天有自己的牛,娶上十八個美嬌娘,做個舒服的小老爺。」
韓春聽得點頭,滿眼讚賞的看著蘇七道:
「大丈夫何患無牛!」
「只要你好好干,牛會有的,女人也會有的,小老爺也會當上的,我看好你。」
說罷,提筆在考核本子上蘇七的名字後寫道:
「這是一個愛做白日夢的小牛倌,腦子裡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差評。」
放下了筆。
韓春手摸下巴上留著的一小撮尖形山羊鬍子道:
「蘇七,來,展示一下你的養牛手法,我會根據你的表現分配合適的牛院。」
「守夜人白家有『鬥牛院』、『馬牛院』、『肉牛院』,以及『奶牛院』四大牛院,每個牛院的福利待遇都不同,
「你要展示哪一種養牛手法?」
蘇七越眾而出,行禮道:
「我要展示的是『奶牛飼養手法』。」
他頭戴青邊小氈帽,身穿圓領舊斷褂,背後繡一個大大的「干」子,顯得非常幹練。
將掉在地上的兩片補丁撿起貼回背上,背後的「干」變成了「牛」,霎時變得非常「牛倌」。
「哧哧哧~」
蘇七鏟牛圈,添草料,而後摸牛頭,過牛尾,掃牛蹄,身子如黃鱔旋轉,彎腰的瞬間抓一把牛奶,擠三下,兩重一輕......
一套動作完成,掌聲雷鳴。
「很好,你的奶牛飼養手法堪稱模範啊!」
韓春滿眼驚訝的稱讚。
提筆在蘇七的名字後的備註欄里寫道:
「這是一個頗具擠奶天賦的小牛倌,有自己的絕活兒,建議分配到奶牛院。」
旁邊一個小胖墩牛倌借著給韓春倒茶的當口瞄了一眼考核本子,驚呼道:
「蘇哥,你要發了,你被倌長分配到奶牛院了!」
周圍的牛倌都羨慕嫉妒的看了過來。
「感謝倌長栽培!」
蘇七很激動的向韓春行禮。
在進入白家之前,他的夢想就是進奶牛院做一名奶牛倌。
因為奶牛倌有許多隱性福利。
譬如不需要去外面找女人,這就節省了一大筆開支。
再譬如每天都有奶喝。
奶牛倌擠奶的時候喝兩口是沒人管的。
比起其他牛院瘦骨嶙峋的牛倌,奶牛倌一個個都體肥腚圓,骨骼粗壯,有望選入白家的家族護院,或成為一名榮耀的牛騎兵。
奶牛倌是最有前途遠景的牛倌。
倌長韓春抬頭道:「奶牛院是不錯,但其他牛院也不差。」
蘇七和眾牛倌急忙豎耳聆聽。
韓春左右掃視沒看到可以坐的凳子,抬腿一腳把蘇七剛才展示養牛手法的「牛」踹倒在地,提起衣擺,兩片大腚對準一對牛奶坐了下來。
舒服的擰了一下腰道:
「守夜人白家是千年世家,底蘊深厚,宗族富庶豪橫,四大牛院的牛倌都是人人羨慕的鐵飯碗,但乾的活兒卻完全不一樣。」
「鬥牛院養鬥牛,馬牛院養馬牛,肉牛院養肉牛,奶牛院養奶牛。」
「鬥牛身強力壯,暴躁凶狂好鬥,每個月都有牛倌在鏟牛圈的時候被踢死,或在添草料時候被頂死在牛槽里。」
「所以,鬥牛倌死亡率高,但待遇最好,一些凶狂的鬥牛,飼養他們的鬥牛倌掙得銀子比我這個倌長還要多的多。」
說到這裡的時候。
韓春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道:
「鬥牛院的甲子號牛舍里,就有一頭最凶的鬥牛。」
「飼養它的鬥牛倌上值一天,就能頂得上其他牛倌半個月,一年下來,就能做小老爺,蓋大宅子,買牛車,娶婆娘,想娶幾個就娶幾個。」
蘇七和眾牛倌聽得震驚羨慕。
剛才的小胖墩牛倌湊近問道:「倌長,飼養這頭鬥牛這麼好掙錢?」
「好掙錢?!呵~」韓春輕笑,道:「如果你知道它有多凶的時候就不會這麼說了。」
「這頭牛剛出生就踢死了母牛,頂死了兩個同胞兄長,還咬死了一個給它接生的牛醫,聽說這個月已經傷了十三個牛倌,無一活命,大家都叫它『奪命三郎』。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它......」
說到最精彩的部分,韓春卻忽然閉口不言了。
旁邊的眾牛倌早已聽說了鬥牛院的恐怖兇險,此刻聽到了韓春的話,一個個都面色發白。
他們沒想到鬥牛院還有如此可怕的鬥牛。
蘇七也聽得膽戰心驚,這哪裡是牛,這分明就是一頭猛獸。
小胖墩問道:「倌長,這頭牛這麼兇殘危險,為什麼還要養著它,不殺了它呢,它.....啊,別打我,我錯了,倌長饒命!」
韓春聞言忽然變臉,跳起來抽鞭猛打,小胖墩哭著喊著求饒命。
韓春呵斥道:「白家牛院的養牛守則第一條是什麼?」
小胖墩捂著被打腫的臉哭道:「人在牛在,人亡牛還在。」
韓春收起了鞭子,看向眾牛倌,嚴厲的教訓道:
「所有人都記住,在白家,牛比人貴,別說死了十來個牛倌,就是一百個,一千個,那也抵不上一頭牛的命。」
「更別說這是頭鬥牛,價值千金,馴服後可以賣出天價,你一條賤命能比得上它嗎?」
小胖墩抽噎著不敢吭一聲。
其他牛倌也都嚇得發抖。
蘇七看著大發雷霆的韓春,知道這是小胖墩犯了「忌諱」。
因為這是一個危險而怪異的世界。
人以「牛」為貴,各地都焚香叩拜祭牛神,建廟立龕供牛靈。
無論是走鏢還是遠行,都離不開牛,只有牛才可以穿越可怕的山林,走過詭異的道路。
出了城沒有牛,寸步難行。
黑夜裡的東西會殺掉一切活物。
只有牛才是唯一「安全通行證」。
蘇七看到韓春似乎還想再打小胖墩,他急忙添了一杯茶雙手奉上,轉移話題道:
「倌長,您剛才說的那頭在甲子號牛舍的鬥牛,不知它叫什麼名字?」
牛比人貴,白家的每頭牛都有名諱。
像這麼凶狂的牛,蘇七猜測它肯定有一個非常霸氣的名字。
韓春抿了一口茶,幽幽的道:
「它的名字,叫志強!」
蘇七錯愕。
韓春笑了一下道:
「這傢伙太兇,甲子號牛舍的倌長也不敢再養它了,再養下去甲子號的牛倌都要死絕,所以昨天它被送去了新建成的古井牛院。」
古井牛院蘇七知道。
白家固有的養牛模式成本太高,遭遇市場困境,所以開創新法,新建了「鬥牛,奶牛,馬牛,肉牛」四種牛「混養」的更經濟模式的第五大牛院。
只因這座牛院蓋在一口廢棄的古井上,又被稱為「古井牛院」。
「志強!」
蘇七記住了這個名字。
他慶幸自己沒進古井牛院,所以也不用擔心會飼養這個可怕的傢伙。
韓春擰著大腚重新坐回到了那對牛奶上。
他告訴眾人飼養鬥牛的鬥牛倌雖然死亡率高,卻是一份高薪高收入的工作,只要不死就能暴富,被稱為「暴富院」。
馬牛院的待遇次之,被稱為「賭命院」,因為馬牛脾氣時好時壞,鏟圈添草如賭命。
肉牛院最差,混日子者居多,被稱為「養老院」。
奶牛院一般,但隱性福利多,能喝奶養生,所以被稱為「福利院」或「養生院」。
崗位分配考核很快結束。
倌長韓春將考核本子夾在了咯吱窩走了,離開前笑眯眯的交代道:
「今晚我留值,大家有問題可以在下值後私下來找我,明早公布考核結果。」
眾牛倌有人茫然點頭,不明白為什麼不現在公布,有人卻眼珠子一轉,明白了什麼。
大家都盼著下值後去找韓春。
然而臨近下值的時候,牛舍外卻傳來了一陣驚慌的喧譁聲:
「不好了,新建成的古井牛院出事了。」
「所有的牛全死了。」
「除了一頭鬥牛,只有它活著。」
蘇七和小胖墩鮑皮短混在眾牛倌中衝出了外面。
就看到遠處那座剛建成不久的「古井牛院」已經戒嚴,四周站滿了白家的鐵甲護衛,披堅執銳,煞氣騰騰。
一輛接一輛的牛車從院子裡駛出,車上載著一具具死牛的屍體。
有白毛奶牛,黃毛肉牛,黑毛鬥牛,雜毛馬牛。
它們都死了。
渾身無傷,但鼻子嘴巴耳朵都有黑血流出,牛眼睛瞪得很大,嘴巴朝天張開,牛臉上帶著怪異的笑容,令人望之毛骨悚然。
蘇七看到了這一幕,渾身發寒。
小胖墩顫聲道:「蘇哥,這些牛是被下毒了吧?」
蘇七搖頭:「看起來不像。」
守夜人白家盤踞八百里巨蟒峰山脈近千年,有九大分舵據點,黑山城寨雖是分舵據點之一,地處偏僻,但也威勢如天,鐵甲護衛上千眾,更有強大的牛騎兵左右橫擊。
方圓數十里的部落、村寨,無不敬畏有加。
誰敢動白家的牛。
牛車拉著死牛屍體在鐵甲護衛的護送下,一路進入了白家後院。
這時,遠處一陣高昂的牛叫聲忽然響起,嚇了蘇七一跳。
「哞——」
只見古井牛院裡,一頭黑毛鬥牛被一個牛倌牽了出來。
「啊,快看,是那頭唯一活下來的鬥牛!」
「聽說它是一頭瘋牛,而且還是個近視眼牛。」
「它非常暴躁凶狂,這個月已經踢死頂死了十三個前任牛倌。」
「它的名字叫志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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