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宛將挑好的酒暫放一邊後,便去廚房將想吃的東西都搞了個遍。
等端到袁肖面前,就變成了滿滿一桌。
跑了幾趟後,明宛才發現沒什麼可拿了,尷尬地空著手回來了。然而站定座位前,她猶豫了。
依明宛偶爾團建的經驗,坐對面更方便吃東西,也不必和同列的隊友爭食,還可以幫忙遞彼此夠不著的食物。
可如果是為了和對方說話,無疑是坐他身邊更方便。
就在明宛躊躇間,袁肖已經替她做出了選擇——直接將她拽到身旁坐下了。
「坐哪都一樣,不影響你站起來拿菜。」袁肖直接殺死了比賽。
明宛霎時紅了臉——她只是不好意思麻煩別人嘛!
將她的忸怩模樣盡收眼底,他眉眼含笑地將自己面前的大魷魚乾向她挪了挪。
明宛趕緊說:「你吃,就是特地放到你跟前的,味道我嘗過了,大眾口味,絕對沒有問題!」
在明宛期待的目光下,袁肖眼神猶疑地滾動了下喉結,試探性地撕了一條放到嘴裡。
「怎麼樣?」
其實光看他的表情明宛就知道了,可她還是想聽他親口說出來。
「還不錯,有點干。」他微微頷首,就去拿一邊的烤雞爪了。
這要換做平時,她肯定要撇撇嘴怨他不識貨,但今天這一桌都是她做的,他的味覺左右逃不出她的「魔爪」,所以她愉悅地兀自吃了起來。
酒過三巡,袁肖的眼神明顯有些迷離了,鑑於明宛只碰低度數的果酒,除了暗光下微酡的臉色,醉倒的跡象遙遙無期。
明宛好笑地觀察了一會兒袁肖像個不倒翁一樣晃來盪去,全憑本能在給自己倒酒,卻又神奇地沒有濺出來的模樣,心思驀然一轉:
「等等,這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嗎!」
於是她試探性地戳戳他,又更大膽地揉了揉他的頭髮,見他全無反應,喜上眉梢道:「袁肖,你醉了嗎?」
「我沒醉。」袁肖下意識晃頭避開她的手,反擊似的颳了下她的鼻子。「你醉了都輪不到我。」
得,看來是真的醉了。
「我們來玩個遊戲好不好?」明宛不自覺地用上了哄小孩的口氣。
「什麼遊戲?」袁肖聲線含糊地反問道,還不忘知冷知熱地給自己的酒杯里添冰塊。
明宛如是雙手支頤,目光灼灼地望著他:
「從現在開始,我問一個問題,你答一個,你敢不敢?」
袁肖條件反射地嘁了一聲,懶沓沓地掀起眼皮,燈光映照出他霧一般的眼神,一絲清醒的痕跡都沒有。
「有什麼不敢,你儘管問。」
他出乎意料的爽快震住了明宛,讓她一時失語,但轉念一想醉鬼沒有人權,她可沒法放過這個機會。
袁肖難得一醉,更難得聽話,錯過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
想到這裡,她的膽子一下子就膨脹了,湊近他俏皮地放電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跟你的關係,可不是一句簡單的『喜不喜歡』可以闌述的。」
袁肖微垂眼帘,聲線暗啞道。暗光之下,酒氣熏然的他甚至透出一絲罕見的脆弱。
明宛似懂非懂地抿抿唇,又問道:「你接下來怎麼打算?」
袁肖不動聲色地悶了一口酒,唇角微勾,語氣中滿是邪氣:「那得看燕恆燦死沒死透了。」
明宛內心一咯噔,「沒死怎樣?死了又怎樣?」
袁肖緩緩轉向她,無神的瞳仁里映出明宛慌張的模樣:「你關心他?」
為什麼有人喝醉了都不忘抬槓啊?
明宛眨了眨眼:「我是關心你。」
袁肖一臉「少來」的揮了揮手,還不忘一聲嘁:
「你操心也沒用,死了就吃席,沒死就補一刀唄。」
「怎麼補?」明宛不禁追問道。
「?」
袁肖的臉驀然在她眼前放大,鼻尖若有似無地抵著她。
他眸眼微眯,唇角勾起惡劣的弧線。「怎麼,你還想再殺他一次?」
明宛霎時表露出一絲複雜,她撇開臉皺眉道:「有這個必要嗎?」
袁肖哼笑著退開:「就知道你捨不得,安心吧,我裝的那點火藥炸不死他,我要他活著還有用。」
明宛不可置信地轉回來。
雖然她也曾心存僥倖,或者懷揣著某種篤定的預感——燕恆燦可不是會那樣可悲地死去的人。
卻萬萬想不到癥結在袁肖這裡。
她心神激盪,微妙地感到觸摸到事情的核心,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聲音,順著他的話道:「留著燕恆燦有什麼用?」
袁肖依舊眼神渙散,若無其事地給自己倒酒,不疾不徐地、仿佛普通聊天一般知無不言:
「我有刻意留下線索,這件事所有的一切都會指向周家。接下來周燕兩家會開戰。我們只要躲在這裡喝酒,坐山觀虎鬥就行。」
剎那間,明宛仿佛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她苦澀地滾動喉頭,勉力呼吸著,半晌才緩緩道:「這是對我『猶豫』的懲罰?」
她當時確實不想按下那個按鈕,儘管從記憶中抽絲剝繭,所有事情似乎都指向燕恆燦。
可她也有一種篤定的直覺:燕恆燦對她應該是真心的,只要她乖乖聽話,他也會聽她的。
他還有救,欠她調教。
當時被周公子「劫走」的時候,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悵然若失,這讓她曾誤以為自己不想逃婚。
然而袁肖來接她的時候,所有的雜念在瞬息之間無影無蹤,喧囂的世界也不能隔絕她對他的心跳。
所以他的命令,她會全盤接受,哪怕他盼著她走鋼索,為她準備的是地獄之行,她也一往無前,甘之如殆。
-
在他們的相處中,袁肖永遠是那個主導者。
他很少對她提要求,提了就務必要她做到。
一旦她不依逃跑,他就會以他的方式引導她走向他要的方向,事後還會有懲罰,慣常如此。
所以明宛才會有此一問。
「不。」袁肖淬了中藥似的眼眸仍然毫無焦距,著魔一般盯著眼前血紅的酒水。「這本來就是我的計劃。」
明宛霎時瞳孔震顫:「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想到袁肖不是逼不得已,而是故意算計的燕恆燦,明宛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不敢想
「我是陸家二少陸袁肖,這是我的本名。」
他聲色沙啞、幽暗地開口了,深不見底的瞳眸中仿佛駐紮著一片荒墟。
「那一年,大哥因燕嬛希的一句話想不開,我勸他去游泳冷靜一下不知他在想什麼,就再也沒回來。」
明宛望著他的眼神頓生憐惜:「所以,你是為了給大哥復仇,才要對付燕家」
「不,他是自作自受,我主要是為了你。」
「啊?」
「如果不是因為燕恆燦,你不會被丟進電療所兩年。」
即使是不清醒狀態,明宛也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尾驀然漫起的血色。
「整整兩年,你和那幫整天轉移陣地的陰溝老鼠一起消失了。當時的我年紀太小,沒有能力找到你」
明宛聽得心悸,那件一直壓在心底、不敢深究的事,此時再也抑制不住,霍然從她口中溜了出來。
「袁肖,既然你知道那件事,代表我們小時候確實在哪裡見過?」
不然,她無法理解為什麼她會將小袁肖代入到小燕恆燦的臉,直到燕恆燦提起來,她的記憶才勉強修正?
而那時候她在他的診所錯認他的時候,袁肖為什麼不提醒她?
之前她以為是袁肖一如既往的惡趣味,認真她就輸了。
現在想來,袁肖那時候的態度太過自然了,好像他就是當事男主一般。
袁肖自嘲似的、陰惻惻地彎了彎嘴角,整個人突然歪倒在明宛身上,怕她跑了似的。
冰冷的酒氣從他鼻腔中跑出來,掀在明宛頸側,令後者如墜冰窖。
「你以為當年請你去吃烤魚的人是誰?那是我當時的特助,雖然因為他敗事有餘,已經被我『開』了。」
「燕恆燦純粹是多餘的,我讓他爬山是想讓他知難而退,誰逼他爬什麼火車車廂了?」
明宛崩潰地直搖頭,她簡直不敢相信,令她和燕恆燦瘋掉的源頭竟是眼前的男人。
這個與她保持了七年曖昧與異地戀的男人。
一刻鐘前她還和他一起傷害了當年的受害者。
心口愈加深重的悶痛感,令明宛不覺渾身顫慄,她不想相信,不敢相信
瞳眸一亮,她倏忽抓住了記憶的吉光片羽——那儼然在此時成為了救命稻草般的存在。
「可我聽說你為了他的病,不辭勞苦地跳級升學,甚至跑到麥國去進修」
袁肖聞言,抬眸空洞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問我為什麼無緣無故『綁架』你?」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明宛心煩意亂地撇開視線,她不願回憶電療所中的一切,那是細說會被和諧的程度。
早知道她就不「趁人之危」了,她真希望她不知道,這樣她就不必去怨恨因袁肖喪失的童年。
長達七年的扶貧,原來不過是彌補他的無心之失他也為燕恆燦去麥國進修了。
原來,根本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她早該知道的袁肖對她只有愧疚,不是愛。
-
他比夜更深的眼眸望過來,淡笑道:「明宛,你知道我為什麼對你自稱『袁肖』嗎?」
要不是知道他醉了,應該不是有意的轉移話題,明宛真想將酒潑到他頭上。
就算是喝醉了,他那無所謂的態度也深深地刺痛了她。
他根本不知道她為此承受了什麼,說句難聽的,要不是他心血來潮的惡作劇,她和燕恆燦怎麼會走到如今這步?
他怎麼可以這般高高掛起,把錯全推到燕恆燦身上?
他還算是個人嗎?
明宛唇線繃直,臉色蒼白地僵在那裡,指甲掐進手心。已經不確定自己是誰,在哪裡,該做什麼。
燕恆燦死了,她為什麼還活著?
天生冷漠、共情不來一點的袁肖,酒後的他更沒法照顧明宛的情緒了,叨叨絮絮地說起了另一件事。
「從小我就覺得我媽偏心我姐,過得很不痛快,一直想不通為什麼。
「直到我八歲那年,父親病重,彌留之際將所有人趕了出去,留下我單獨說話。
「他讓我不要怨我現在的媽媽,因為我不是她的孩子,他告訴我,我的親生母親叫做袁呂青。」
聽到這裡,明宛瞳孔驟縮——他倆的母親竟然同名同姓?!
袁肖弒神般無情的雙眼將她籠在其中,一語道破她的心聲:
「不是同名同姓,就是你想的那樣——咱媽是同一個。
「明昱和袁呂青生下大女兒後再無動靜,當時的明昱想兒子想瘋了,就去找了個物理代孕。
「袁呂青發現後不堪受辱,就離家出走了。
「不知是幸或不幸,她被當時的陸家家主陸瑾肖——也就是咱爸的車給撞了。她就此失憶,被陸家收留,與咱爸真心相愛地生下了一對雙胞胎。
「然而好景不長,三年後,媽忽然有一天下落不明,爸到處找她找不到。再見到她卻是在明昱公開和她的結婚紀念典禮上。
「爸誤以為她恢復記憶後選擇了前夫,失望地放手了。
「可那之後不久便傳出袁呂青難產而死的消息,爸痛苦地徹查所有,才知她不是自願,而是被明昱強行帶走,整整囚禁虐待了一年。」
「可斯人已逝,加上他們重婚的事不能公之於眾,爸最終選擇在商場上不擇手段地搞垮了明家。
「別看明家如今混成這樣,當年也是有名的大戶人家。明昱就曾為了袁呂青整垮了呂家,讓呂家不得不將女兒送來求一條生路。
「明昱為什麼那麼恨你?因為當初他拐走袁呂青的時候,發現她已經懷了你。
「他試圖物理打掉你,但媽誓死護著,她最終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生產的時候大出血而死。
「這就是我調查出來的全部真相。」
不顧明宛已經廢掉的反應,袁肖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時間,他的語氣像是設定好的程序,沒有分毫感情色彩,卻滔滔不絕。
「父親病逝後,二媽說我的名字不吉利,愣是給我改成了『陸瀚采』——我們那個不幸早夭的哥哥就叫『陸翰采』,不過他的『翰』字並沒有三點水。
「我不知道用死人的名字怎麼就吉利了,八歲的我遽然得知了那樣的真相,只覺得在原配的二媽跟前矮了一截,根本無法反抗她。
「站在她的立場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不是容不下我,而是容不下我名字中的『袁』字。
「畢竟他們就算是商業聯姻的犧牲品,兩人也為了家族的延續有了事實婚姻。我上頭還有一個姐姐,也就是如今的陸家家主陸肖歆。
「「陸瀚采」這個名字也如二媽所願地一直壓著我,非要在翰字旁邊加個水」袁肖說到這裡,不由得勾起苦澀的弧度。
「讓我一直夢回陸翰采落水的那一天。」
「從燕家姐姐的生日會回來後,他哭得我也睡不著,我罵他孬種,為了區區一個女孩子哭成那樣。
「不過就是被人家的弟弟塞進了蛋糕里,再被女孩子罵兩句他不配,至於嗎?
「我讓他下水冷靜冷靜,什麼時候哭夠了再上來,我甚至是用腳踹他下去的,根本沒注意他的身後是深水區。」
明宛凝重地聆聽著,緊攥著冰啤酒的手指已然凍僵,正如她此時麻木的內心。
袁肖卻話鋒一轉,突然回答了她的困惑,那話語將明宛眸中最後的光亮也帶走了。
「我並不是為了燕恆燦的病情而出國,而是為了我自己。而燕恆燦,不過是我的實驗小白鼠罷了。」
「誠然,與一個和自己病狀相似的人在一起久了,免不了比別人親近些但這只是人類的群居本能在作祟罷了。
「他深受折磨的時候,我還可以當他是我養的小白鼠,對我還有用,勉勉強強能原諒他。
「可他卻因你而不藥而愈,這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憑什麼他害我哥因失戀而死,他卻還能得到幸福?
「還有燕嬛希,我哥在她生日會上出那麼大醜,因此而死,她還想無縫銜接地追求我?她怎麼不想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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