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醒來

    仁慈的神靈！請讓我救活這個人吧！

    詛咒終於所剩無幾。女醫師顫抖的雙唇已經念不出完整的咒語，她掙扎著，一次一次地震撼、激勵、復甦病人的心臟。

    她的眼前一片朦朧，好像被霧氣籠罩，恍惚間，居然瞥到一黑一白兩個人影，正在從遠方慢慢地飄蕩過來。

    原本已經失去知覺的身體，忽然感覺到刺骨的嚴寒。最後的一絲力氣，也被抽離得一乾二淨。

    什麼東西？冥土的使者？還是死神本人？是來接她？還是來接我？

    女醫師管不了那麼多了，在身體下墜，視野變黑之前的最後一瞬，她在她的病人胸口用力地按下。

    跳吧……

    請像以前一樣用力地跳吧！

    請你堅強地活下去！

    請你活下去！拜託你……！

    女醫師用盡最後的力氣喊出來……

    」

    「請用力，跳吧！」

    雅望在一瞬間猛地睜開了雙眼。隨著視界剎那間放晴，頭上翛然響起一陣風過繁葉的溫柔呢喃。

    雅望眯起被光芒刺痛的雙眼，反射性地深吸了一口氣，深得幾乎要把林中的清風全都吃進肺腑，好像已經太久沒有呼吸一樣。雅望把這些氣息吐出，世界忽然變得無比清晰，身體變得沉重而有實感，雅望好像從天堂落下一般快速地回到這世界。然後她的呼吸漸漸平緩。

    雅望眼中的景色由刺痛的純白開始漸漸轉弱，蒼穹的蔚藍、和森林的綠意映入雅望迷濛的眼中。雅望眨了眨眼，左右看看。現在，她回到了這世界，這似乎是久違了的、鮮活、充滿生命和希望的世界。雅望發現自己背靠在一塊青石上。風在輕唱，林木花草都在散發著香氣。

    胸口的感覺……很溫暖。

    秀秀！

    雅望一覺察到胸口沒有了金秀的蹤影，就急切地想要站起。但是接著她就在青石上發現了沉睡的小妖精。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雅望愣了一會兒，這才鬆了口氣。

    而且雅望發現自己根本站不起來。

    雅望全身的力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好像是徹底清空了魔力的傀儡。

    醒來的一瞬，夢裡的記憶好像還很鮮活，但是雅望沒有辦法抓住它們。它們就如潮水一般，從雅望腦海的縫隙里快速退去，消失了。

    不知道做了一個什麼樣的夢，只記得好像和織雨有關。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夢了……或者說已經很久沒有做噩夢之外的夢了，總之感覺很奇怪，很溫暖，也很懷念。

    不知為何，忽然覺得心安。

    雅望茫然地抽出匕首，嘗試在地上勾勒織雨的面龐。她曾經以無數種方式、無數種工具、無數種技法、無數次地畫過織雨的樣貌。以前隨手幾筆就可以畫得惟妙惟肖，現在卻怎麼也畫不像了。

    雅望嘆了口氣。

    雅望感覺到有關織雨的回憶，正在跟著夢境一起變得稀薄，就像其它的無關緊要的回憶一樣，模糊、淡化。雅望正在漸漸失去它們。

    奇怪的是，雅望沒有感覺到慌亂。

    我是怎麼了？這種感覺，就好像……

    就好像終於塵埃落定了一樣……

    涼風習習地吹著，但是並不寒冷。

    雅望摸摸自己的胸口。

    這一直殘留在胸口的溫暖，是從何而來？

    」

    胸口的傷痕，恢復得要比平時慢得多，完全看不到癒合的跡象，看來她那古怪的心臟這次真的是耗盡了全力。

    在涼風之中，楓落和月柳出現在雅望身前。

    雅望抬頭看他們，尷尬地笑笑：「我還以為這次又交代了呢。」

    「很有種嘛，」楓落冷道，「替我擋？要是她打中我，我大概只是軀體受損，詛咒這種東西對我沒什麼大用。你一個人類，替一個死人擋什麼擋？你以為你是救世主？搶死的時候，動作還真是不慢。」

    雅望笑了，她側著頭想了想。

    「確實挺傻的……可是當時我沒有時間考慮啊。已經很多次了，稍一考慮，身邊的人就變成了屍體……以前，我的戰友常常比我還快。我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你們替我擋什麼』，『替我擋有什麼用啊』，之類的……」

    雅望不禁陷入了回憶之中。

    「我所有的戰友們，都有必須要活下去的理由，他們全都死了。唯獨我這個沒有意義的空殼，卻一直活著。我常常會想，這是對我的嘲笑嗎？下次要擋的話，一定要更快一點才行……」

    我要變得更快、更快……更加地快。

    還是不夠，還是會來不及。所以我的身體和我所有的技藝，都要有最快的速度……

    「跟我討論生命嗎？」楓落不屑地說，「雅望，別想那麼多沒用的，好好留著你的命，不要妨礙我找樂子。你別忘了，如果你死在我之前，那麼有你好受的！」

    「嗯~嗯。」雅望點點頭。

    楓落這關算是已經過了吧。接下來……

    雅望去看一直沉默在一旁的月柳。月柳也從濃厚的陰影背後回望著她，雅望不得不偏開視線不和她對視。

    從眼角餘光，雅望可以看到月柳眼睛位置的瑩綠色閃爍，那可怖的雙目一眨不眨。漸漸地，雅望開始感覺到惡寒。

    「那個……那個偷襲的那個女孩，是什麼人？」雅望岔開了話題。

    楓落笑了笑，然後接了話：

    「姓踏秋，來自一個奇特族群的其中一個家族。那個族群有一種特殊血脈，你也看到了，主要是生起氣來，眼睛就變成血紅色。戰鬥力提升很明顯，有時候連屬性都變了。」hh

    「好像，如果他們在這種狀態下被殺死的話，那種紅色就永遠保存在眼睛裡面。一些人類的收藏家，好像很喜歡追尋這類東西，」楓落做了一個像是挖出自己雙眼的動作，「所以他們族群的人口一直上不去。我反正是搞不懂，看起來只不過是鮮血灌到玻璃球里的顏色。」

    「你殺了他們？」雅望問。

    「哪兒的話，我哪有那種本事，他們很強的……」楓落咳嗽了一聲，「他們被屠殺，幾乎滅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也不在這片大陸上。我只不過經過某地，跟一些收藏家一起吃了頓晚餐，無意間收穫了這些眼球。然後拿來稍微找了點樂子。」

    雅望嘆了口氣。

    「喂喂，這沒什麼好奇怪吧。我們一族喜歡強悍或者特殊的屍體，我只是偶爾發現，把這些紅眼球裝在軍隊上，它們就會變得非常強。他們那個種族的人來追殺我，是覺得我褻瀆了他們的先祖，想奪回那些眼睛……」

    「夠了，別再說了，」雅望揮了揮手，想要驅散不快的感覺，「我知道你們是什麼樣的。」

    收集優秀的部下，確實是死亡騎士少有的樂趣。幾十年前就有個白鬼，找到了上古魔物的屍骸，在北方著實稱霸了一段時間。不過人類和其它種族的聯軍還沒來得及對付他，那魔物上所帶的不祥之物就把這可憐的傢伙腐蝕了個乾乾淨淨，什麼也沒留下。為了收集強大的屍體而自尋死路的腐朽者，實在是為數不少。

    「那女孩現在去哪了呢？」雅望看著楓落，「被你吃了？」

    「當然沒有，我已經答應了你。」楓落雙手抱胸，「她應該還活得好好的。」

    「很好，」雅望微微一笑，「當時形勢不好，我以為你一定會出於自衛殺掉她了……而且，之前我應該是半死不活的狀態，約定什麼的……」

    「我倒也這麼想過，不過我檢查了那頭熊。」

    「？」雅望不解地看著楓落，重複了一遍：「熊？」

    「那頭倒霉熊攻擊她，她並沒有殺掉它。所以她想殺我的時候，我也放她一馬。」

    奇怪的邏輯，雅望心想，聽起來像是現世報的一種……？大概不死騎士殺人，很多時候只是看興致吧。

    罷了，無論如何，他還沒破誓。

    「那她人呢？」

    楓落用拇指向南邊一比：「她把你放倒之後，就被我們打昏了。我找了個骷髏，抱著她送去了那邊的村子。主要怕她醒過來胡攪蠻纏，打擾那人救你。」

    「用骷髏抱去？會把軍隊引過來的，而且這下石門鎮的人肯定要嚇得……等等！」雅望滯了一下，奇問：「你剛才說什麼？打擾救我的人？我是被人救的？」

    「那個女的也昏過去了，看來是太累了，好像還被你中的詛咒傷到。」楓落又用拇指一比，「就在那邊的樹下。她救了你之後，神志不清地想離開，不過只走到了那邊。」

    「啊？」雅望驚訝地開口，她看著那邊，但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啊什麼？」楓落攤開雙手，「難道你一直認為是我和柳妹子救了你？我們可是死人啊。」

    聽到這個稱呼，月柳打破了似乎要無限持續的沉默，她不快地嘖了一聲。

    「那倒不是……」雅望搖搖頭。

    我以為我是自己活過來的，我以為是我的心臟自己挺過來的，看來這次的傷真的太重，不……是我太蠢。

    雅望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但是失敗了。體力一點也沒有要恢復的跡象。

    默然半晌，雅望掙扎著抬起手，把熟睡中的金秀輕輕捏起、繫到脖子上，然後她抓著地面，向那邊爬過去。

    」

    雅望從樹後，看到一個穿白色長袍、臉龐被兜帽遮住的女性。

    長袍與其說是白色，不如說是暗淡的灰黃色。這是常年流浪、飽經風霜的證據。

    兜帽帽沿露出幾縷長發，青黑色的頭髮原本應該是非常漂亮的，但是卻夾雜著灰敗的黃綠色。

    她的味道……像是長了青蘑菇的濕柴。

    風的味道變了？

    變得好溫暖……她身邊好溫暖。

    主屬性……是水。強水屬性的施法者……

    雖然不知道她流浪的目的，但是從黑白的描述來看，她是個技藝純熟的醫師。她是為了救人才遊歷四方的嗎？

    雅望向一邊爬了爬，從正面的角度接近她。

    兜帽下的陰影濃密而不自然，這兜帽是經過了專門處理的，所以才會產生這種奇特的影子、完全擋住女醫師的臉。但是雅望的雙眼可以聚攏光線、熱成像和透視黑暗，所以即使隔著陰影，雅望還是看到了她的面龐。

    雅望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開始診斷她的情況。

    」

    雅望指示楓落去尋找草藥。

    作為腐朽者，擁有死者的龐大學識可以查閱，對於林中的草藥應該是很容易分辨的。

    「草藥要用布料包著，還要有水，」雅望解下厚毛披風，從機械鎧甲裡面取出一個很小的水瓶，一起遞給楓落，「不要直接用手、或者你的下屬的手去拿。動作要快。」

    楓落剛要發作，雅望又搶著說：「還有，我走不動了，讓你的下屬幫我把這封信送到石門鎮去……反正他們也不差這一次驚嚇了……啊，還有，」雅望擺了擺手，安撫著一臉不爽的楓落，「在她醒過來之前，你要離得遠一點。一般人剛醒過來就看到死亡騎士的話，會毫不遲疑地嚇死的。要不……找來草藥之後，你就親自去送信吧？反正你不會攻擊人類，即使他們把你大卸八塊，或者扔你臭雞蛋，對吧？」

    「見你的鬼！」楓落憤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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