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需要救一個不該死的人

    靖江市第一人民醫院，手術室。

    全神貫注的楊明正在為眼前的病人做著心肺復甦。

    他的手臂微微有些打顫，這是長時間高頻率使用肌肉群的疲勞反應。

    可即使他是如此的竭盡全力，那心電監測儀上代表心跳速率的數字還是定格到了0上。

    「滴——」

    起伏的心跳線最終變成了一條直線。

    「心尖搏動不可觸及，頸動脈、橈動脈等各大動脈搏動消失……各個聽診區心音也已經消失……」

    旁邊的醫生做過觸診，拍拍楊明的肩膀：「楊醫生，你已經盡力了，停下吧。」

    正在給楊明擦汗的小護士也跟著勸：「楊醫生……按照條例，現在應該通知病人家屬了。」

    楊明恍若未覺，咬著牙，仍舊一下一下的按在病人胸口。

    周圍的醫護同事對視一眼，嘆了口氣，打算將楊明拉起來。

    等接觸到楊明的時候，大家都愣了。

    楊明的手臂幾乎被汗水濕透，手術服幾乎是黏在了上面，不算強壯的胳膊上，傳來了相當大的掙扎力道。

    「他還有救，放開我！」

    楊明的聲音不大，卻仿佛帶著魔力，讓手術室里的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這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發自內心的情感——他是真真切切的在努力，在盡全力想要將這個病人救回來。

    哪怕這個人在醫理上已經被宣判了死亡。

    「哎......」

    第二助手醫師是個中年人，他嘆了口氣：「說實話，楊明醫生的確夠優秀，也能勝任主刀醫生，但他畢竟剛剛規培完，沒有輔助手術經歷，對於病人的生死還無法同我們一樣淡然對待，現在就讓他參與高危手術急救，實在是過分了點。」

    另一邊站著的年輕麻醉師似乎被楊明的醫德觸動，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忍道：「要不……大家跟楊醫生一起出去吧。」

    他很明白，作為主刀醫師，在病人死後去見病人家屬，毫無意義會引起衝突。

    楊明如果獨身一人過去，很可能被病人家屬當成發泄對象，收拾得很慘。

    「小蔣，你別忘了，這件事可是馮主任吩咐的。你想要幫他擔責任，到時候一定會被穿小鞋。」

    第三助手醫師瞟了眼楊明，看著其他同事，低聲道：「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但說白了，現在是馮大志故意把病危患者分給楊明，還安排他做主刀醫生，為的就是讓他背黑鍋，好有藉口收拾他……」

    「如果是一個月以前，我會支持大家，畢竟現在這個社會，像楊明這樣牢記希波克拉底誓言，並且還能在行醫過程中做到言行一致的醫生已經不多了……但是，大家不要忘了，馮大志現在搭上了院長的線，是下一任副院長的有力人選。他這個人呲牙必報，你們今天幫了楊明，以後的日子，或許就不那麼好過了……」

    他的話說完，原本還有意幫下楊明的人頓時沉默下來。

    說到底大家都還得在醫院討生活，為了幫楊明把自己搭上去，的確有些得不償失。

    有了這個念頭，在場的醫護人員就沒人說話了。草草收拾了下，一個個都溜出了手術室。

    楊明這時候總算接受了病人離世的事實，回過神來。他把一切看在眼裡，卻沒有懇求這些人幫助的打算。

    他明白自己的確沒有要求別人一起擔責任的理由，畢竟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得罪了那個馮大志被穿小鞋，跟同事們沒有任何關係。

    他沉默的推開門，走了出去。

    下一刻，一直等待在門外的病人家屬頓時圍了上來。

    「大夫，我丈夫怎麼樣了？」

    一個臉帶淚痕的中年女子緊張的抓住楊明的手，眼中一片期頤。

    「大夫，我爸他沒事吧？」旁邊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也面帶焦急跟著問道：「剛才出來的醫生不肯明說，一個個都讓我們找您了解情況，說您才是主刀醫師。大夫……裡邊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楊明看向面前的病人家屬：白髮蒼蒼光站著都打顫的老太太，穿著節儉手上滿是繭子的病人妻子，以及一眼就能看出不太富裕的幾位病人的親朋好友。

    很明顯，手術室里的病人應該是這個貧困家庭的頂樑柱，承擔了家庭的大部分經濟來源，看她妻子的穿著打扮，日子並不好過，說不定連手術費都是幾個窮親戚湊的。

    而現在，這根頂樑柱倒了。

    他的妻子、兒子、老母親以後該如何生活下去？

    他們需要如何竭盡全力，才能償還這筆讓生活雪上加霜的外債？

    「我……」

    楊明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同那些老醫生一樣，將這等殘酷的事實看得輕描淡寫，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又不忍心把事實講出來。

    但他不說，不代表別人想不到。

    那個病患的兒子瞧見楊明欲言又止的樣子時，臉色頓時一白，他一把抓住楊明的胳膊，語氣急促而緊張的問道：「我爸到底怎麼了？說啊！！！」

    中年婦女這時候也反應了過來，她似乎猜出了自己丈夫的情況，身體一軟，居然直接昏了過去。

    「媽！」

    年輕人叫了她一聲，接著怒目回頭：「你這個庸醫！」

    他根本不給楊明解釋的機會，直接一拳砸在了他的臉上。

    旁邊探頭探腦的幾個小護士頓時驚呼一聲，跑進了護士站。

    等到護士長帶著保安過來的時候，楊明已經被這伙憤怒的病患家屬揍得不輕。

    護士長知道這裡面的情況，搖搖頭，也沒為難楊明：「去護士站上點藥吧。」

    旁邊有個小護士連忙道：「楊醫生，走吧，我帶你去。」

    楊明看了她一眼。

    這個小護士叫褚雨柔，是護士站出了名的一朵金花，有一雙大眼睛，唇紅齒白臉蛋俏麗，平日裡長發飄飄的樣子看起來很清純，是醫院不少醫生暗戀的對象。

    最關鍵的是，她不僅長得很像電影明星，心底也很善良。

    放在往常，這種簡直稱得上完美的女性關心自己，楊明早就打蛇隨棍上了。

    但此刻，他卻是完全沒有這個心情。

    「......謝謝，不用了。」

    楊明拒絕了褚雨柔的好意，從地上站起來，有些失魂落魄的下了樓。

    從實習的第二天不小心得罪了那馮大志起，楊明就被他用所謂的『鍛煉新人的藉口』，扔到臨床科負責串門接待『高危病人』，到現在兩個月有餘，經他手死掉的病人已經不下十個。

    雖然從楊明的角度來看，無論哪一位病人，他都是竭盡全力的去施救，從不輕易放棄，病人的逝世也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但說到底，他是在一旁親眼目睹了病人的死亡的。

    生命是讓人敬畏的，只要不是草菅人命的窮凶極惡之人，沒有誰會在親眼見著活生生的生命消亡於眼前後還會無動於衷。

    這期間，楊明有過惶恐、有過壓抑、有過不知所措，但為了病人，他選擇了麻痹自己——這畢竟是在治病救人、是在挽救一條鮮活的生命，至少從內心來說，楊明從來未曾覺得自己是受馮大志所迫，消極怠工過。

    他將每一場手術都做得一絲不苟，做得如履薄冰。

    可人還是死了。

    一次兩次還能靠意志力克服，但越來越多的病人在他面前死去，楊明終于堅持不下去了。

    無助和挫敗感吞噬了他，他跌跌撞撞的在急診室外的一處逼仄拐角坐下來，抱著胳膊，失聲痛哭出聲。

    為什麼，為什麼我這麼廢物？大學四年，規培兩年，我學了這麼多的東西，難道仍舊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病人，在絕望中死去？！！！

    如果我的醫術再高明些有多好，如果能救下更多的人該有多好......

    楊明像是中了魔怔，就這麼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

    結果就是這個時候，兜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楊明知道，肯定是馮大志給自己發的信息。

    那個一直處處針對他的偽君子在每次搶救失敗後，都會讓他寫一份檢討報告，堂而皇之的，將一切責任都扔在他身上。

    楊明突然感到無端的憤怒——你明知道我沒有那些年老持重的急救主治經驗豐富，可為了你心裡那點齷蹉的想法，居然硬生生讓我來做急救主刀！為此甚至連患者的安慰都置之不顧，你他媽還能算是個醫生嗎？！！

    你是個畜生！

    他將手機拿了出來，當場就想罵馮大志個狗血淋頭。

    可看到屏幕上的提示後，楊明突然一愣。

    信息並不是馮大志發來的，事實上根本就沒有信息。

    電話的震動來自一條新的微信好友請求。

    詭異的是，這條好友請求不僅沒有發送人的名字、也沒有頭像。

    楊明下意識按下了同意。

    對話框頓時彈了出來，正上方的好友暱稱讓他一愣。

    「靈魂管理局？」

    緊接著一長串信息出現在了屏幕上。

    「你好楊醫生。」

    對方顯得彬彬有禮：「我一直在你們的世界遊歷，因為巧合，我三次目睹了您的手術經過。」

    「您是我目前為止見過的人之中，唯一稱得上醫者仁心的醫生，說實話，我非常的感動。」

    「但讓人遺憾的是，您的醫術並不足以支撐您治病救人的理念。」

    「不過沒關係，您只要加入靈魂管理局，成為我們之中的一員，這就不再會是一個問題。」

    「當然，您也不需要有任何的畏難情緒，事實上你的職責很簡單——藉助您醫生的身份演示，替靈魂管理局挽救那些不應該死的人，為此我們還會給您提供一些『必要』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