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即將回歸,普天同慶,在黨的領……』
『……革開放,把高度集中的計劃經……』
『……如果再回到從前所有一切重演,我是否會明白生活重點……』
『……』
劉旭坐在自家農院裡,看著正在擺弄熊貓牌收音機的老爹,還有眼前的大院、28槓、鐵耙犁,心情起伏如潮。
他重生了,一覺醒來,從2017年2月回到了1997年6月20日,高考填報志願的前三天。
這一年,劉旭19歲,時間整整倒退了20年。
看著正隨收音機的歌聲哼著小調編背簍的老爸,劉旭直覺的往事如煙,如水汪涌,眼睛酸酸的。
都說男兒流血流汗不流淚,尤其是現在的劉旭身體裡裝的是一個38歲的成熟靈魂,可除了劉旭媳婦,誰也體會不到劉旭上輩子過的有多力不從心。
望著老爸那還算強壯的背影,劉旭忽然覺得能有一個人依靠是真的幸福。
1978年出生的人,大部分都趕上了大學擴招,而且自1996年取消大學生包分配工作政策之後,90年代的大學生幾乎集體陷入茫然之中。
有人說90年代是一個價值觀混亂的年代,尤其對大學生來說,似乎『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個亘古不變的道理,忽然間被『moneyiseverything』取代了一樣。
恰好錯過一場財富盛宴,看著周圍富起來的一部分人,這些大學生心有餘而力不足,那種心酸可想而知。
劉旭2001年大學畢業,先後經歷了找工作,結婚租房,按揭買房還貸款,生孩子,創業……
十年的時間,劉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箇中心酸只有經歷過才能體會。
好不容易熬出點頭,事業有了起色,卻又經歷了融資被騙,公司破產,再一次變得一無所有,徹底的一無所有。
破產後的劉旭無力償還債務和銀行貸款,咬牙逼著妻子離婚,使出渾身解數送妻兒出國。
在機場看著妻子兒子嚎啕大哭、歇斯底里說出『我們等你』這四個字時,劉旭幾乎咬穿了嘴唇,心也在滴血。
那一天,劉旭淨身出戶,身無分文,醉酒當晚不省人事……
一覺醒來,已經回到了1997年19歲的時候,再苦再難劉旭沒哭過,可重生回來看到年輕的父親,想到還沒跟著他吃苦的愛人,劉旭是真流淚了。
都說1997年是新世紀的開端,進入千禧年之後,國內經濟飛速發展,房價像坐了火箭一樣蹭蹭往上躥,買不起房成了當代年輕人最大的痛苦。
奮鬥過程中的劉旭幾乎吃不上飯,友情親情愛情,在巨大的生存壓力下無暇顧及,幾乎全都失去了。
想到前世被村里人背地裡說成白眼狼,劉旭的心就一陣陣的痛。
子欲養而親不待是一種苦,子欲養而無能為力更是一種悲哀。
想到那個跟著自己吃苦受累,到離婚都沒捨得買過一套化妝品的妻子,劉旭就一陣陣的辛酸。
一生一世一雙人,連自己的妻兒都保護不了,才是一個男人最大的苦悶。
如今回來了,劉旭抬頭望著藍藍的天空,止了淚水,咧嘴露出一個神經質般的笑容,輕輕的說了聲:「回來真好……」
一步落後,步步受挫,劉旭回頭想想,在那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他可以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loser了。
只是他到現在都不明白,楊明強為什麼會處處針對他。
那一場乾脆利索的巧取豪奪,劉旭被坑的一點脾氣都沒有。
不過既然一切都重來了,再次面對楊明強,誰坑誰還不一定呢,劉旭的骨子裡,一直藏著一頭狼。
……
劉旭百感交集之中,吱呀一聲院門被人推開,隔壁鐵大娘提著雞蛋走了進來,見到劉旭就笑,說:
「三娃子,鐵大娘來看看你,你可是咱村這十來年裡第二個大學生哩,第一個張包強啊,現在可是當了大官哩,你以後出息了可一定要常回來啊,可不要像他,忙的顧不上老家。」
劉旭還沒說話,他爹劉國昌就咧嘴笑上了,說:「鐵嫂,你來就來,還帶啥雞子,鐵成上地去啦?」
鐵大娘抿著嘴笑,說:「這不是給你帶的,給三娃子多補補身子,你看這瘦的,鐵成早就上地了,這天不見雨的,地早晚得澆。」
鄉親近鄰,禮尚往來,在90年代末,大柳莊出個大學生那可是不得了的大喜事,全村老少關係好的,那可都得來看看,沾沾學子氣。
劉旭生活在北方,是北河省定海市雄鞍縣人,小時候家裡窮,上有一哥一姐,下面還有一個六歲的妹妹,一家人雖然清貧,倒也其樂融融。
老爹劉國昌是個老實巴交的莊家漢子,也曾當兵走過南闖過北。
無奈劉國昌性子軟心眼兒小,始終沒混出個名堂,為這事兒沒少被後來的兒女們開玩笑,劉國昌對此只是一笑,總拿一句『我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把你們四個培養成才』來應付。
劉旭也是後來才覺得,劉國昌年輕的時候如果能創業,那是閉著眼睛都能掙錢的好時代。
實際上就是劉國昌本人,也挺遺憾當時沒有狠下心來做點買賣的。
如今劉旭重生回來了,就尋思著,第一件事就得把這個遺憾替老爹給彌補了。
劉旭這邊正望父成龍呢,就聽老爹一陣爽朗的笑,說:
「……吃虧是福,鐵嫂啊,外面雖說不比家裡安生,可也沒你想的那亂,再說一個男娃子吃點虧沒什麼不好,甭操這份心。」
聽到老爹這口頭禪一樣的『吃虧是福』,劉旭就覺得自己這望父成龍的計劃有點任重道遠。
劉國昌有著絕大多數農村漢子特有的本分性子,甚至更甚,尤其是關乎他們娘兒五個的事,一點頭疼腦熱就能擔心的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日子也過的患得患失沒個魄力。
前世一直到劉旭結婚當了爹,劉國昌還拿他當娃子一樣操心操肺,大事小事都放心不下。
鐵大娘白了劉國昌一眼,說:「你這窩囊性子啊,十里相親都知道脾性,沒人欺負,可三娃子不一樣,這上了大學,那人可就見多識廣哩,人心也雜,我聽說啊,城裡人精的跟煤球一樣,渾身上下都是心眼兒哩。」
劉旭讓鐵大娘這話逗樂了,接過話頭說:「鐵大娘,你寬心,我就上學念書,不尋事兒。」
「噯!」鐵大娘中意這話,笑著說:「還是三娃子懂事,那啥你們忙,我就先回哩。」
爺倆送走了鐵大娘之後,劉旭決定提前跟老爹談談,就算不能瓦解老爹那固若金湯的保守思想,也得給他打個預防針。
回到院子裡還沒站定,一個小丫頭片兒就從屋裡竄了出來,羊角辮,濃眉大眼的,褲腿和袖口挽了好幾個圈,還打著幾個補丁,明顯是撿了姐姐衣服穿。
小丫頭偷聽半天了,這會兒跑到劉旭跟前兒,縱身一躍掛在劉旭脖子上,甜膩膩的說:「三哥,你以後要當大官嗎?和張包強一樣的大官?」
劉旭拖住小丫頭的屁股往上一舉,抱在懷裡說:「三哥不當大官。」
「那你做甚?」
「三哥掙錢,掙好多錢!」
「噢,那給小丫兒買好多大大卷泡泡糖好不好?」
「好!想買多少買多少。」
「咯咯,三哥最好哩,小丫兒還要大白兔奶糖。」
「行!想要多少要多少。」
「咯咯,爹,你聽到哩?」
劉國昌啪嗒一聲點了煙,眯著眼睛看著兄妹,吞雲吐霧一臉的愜意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