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火花蛛網啊！

    駱青小心地打開盒子，看著裡面細小的網，取名火花真的很好呢。他長久地凝視著「火花」，胸口熱熱的，似乎也跳躍了火焰。他決定一生也不去查這世界上最小的網的名字，對於自己來說，它永遠只是「火花」。

    「駱老師？」一隻胳膊沒氣質地搭在駱青肩頭。在門口開放映廳的學生f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身後，正好奇地看著駱青手裡的盒子，「這是什麼啊？」

    這是葛伯伯特意留下的紀念，不想給毛手毛腳的學生碰。駱青揮手，躲開了f的觸碰，「不要碰。」

    學生f更加好奇了：「什麼呀？看看又沒關係。」他像章魚一樣七手八腳，要搶。

    那次，他用同樣的手法搶走了老師手裡的盒子，還拋向空中，藤盒裡所有的東西都重重摔在地上。這次他又準備故伎重演，f伸手盡力地抓向盒子，笑著說：「不要這樣不親切嘛，駱老師！你怎麼拒絕學生的期待呢？」

    「這個不是教學用具啊！」

    「有什麼關係，看看而已！」f笑著把差不多高度的老師幾乎抱在懷裡，「交出來嘛！」

    「不要！」

    「交出來嘛！」

    「不要！」

    「到底有什麼不能給我們看的東西啊？」

    「這不是有沒有的問題吧，不要就是不要！」

    那隻手就要碰到葛伯伯的盒子，快要不珍惜、粗魯地抓住它了！如果只是軟弱地推拒的話，葛伯伯的贈物會毀在我的手裡！如果還是像過去那樣、拿不出該有的堅決態度，即使說不行，別人也一定不會聽！

    正因為自己從來沒有強烈地表達過「我不要這樣」的意思，所以即使真的不要，也會被人忽視。f會完全無視我的拒絕，就是因為我的軟弱。正因為那種態度，所以讓他誤認為，就算強行地做了違背我意願的事情，也可以解釋成對我開玩笑吧？如果不能嚴厲地拒絕，那如父親一樣的葛伯伯留下的最後一樣東西，也要被「開玩笑」所毀掉嗎！

    沒來由地，駱青的腦中滑過少女的指責——

    開玩笑……說是開玩笑就可以了嗎？因為開玩笑就什麼都可以原諒嗎？

    那聲斷喝在那天，就是在這裡，藐藐對我大聲說過啊！

    腦子裡驟然一熱，駱青微微地張開了口：「……我是確實的不要。」

    「啊？」感到駱老師的抵抗停了下來，f有點詫異。

    「確實不要啊！」駱青忽然大吼，用盡全身力氣，推開學生f，「如果記得我是你的老師，就要像個學生的樣子！」

    第一次被駱青真的厲聲斥責，學生f真的愣了愣：「什麼呀！駱老師，你不是最反對古板、老學究，怎麼現在也那樣子了？是你自己喜歡和學生打成一片的吧。」

    駱青努力調勻呼吸，把火花蛛網放進口袋：「如果因為過於隨和、而失去被尊重的起碼權利的話，我想，那是我的處事態度有錯。」

    他以前所未有的嚴厲語氣向他的學生說：「在要求我的態度的同時，請檢討你的態度。」然後，駱青轉身就走，在不太冷的風裡，他心裡跳躍的火花更加盛了。

    我居然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一反所有人、包括自己心目中的「溫和」形象，大失風度地怒吼。但在吼出來的瞬間，整個心情突然都輕鬆了，我想那是因為，其實我早就在渴望離開被學生戲弄的立場。其實我——非常、非常討厭別人違背我的意志而強行決定；非常、非常討厭被當作小孩子調侃。即使玩笑是沒有惡意的，但我一樣討厭。一直因為種種的顧慮而不敢做出行動，告誡自己要微笑，這樣才能安然地度過每一天。可是，即使坦率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天空一樣還是藍的，生活也一樣很好，不是嗎？

    駱青停住了腳步。啊……那次在校門口，被那群學生用擴音器戲弄時，藐藐她已經知道了我的心情。

    藐藐……藐藐……惟有她……惟有藐藐……我是真的想要聽她說更多，想要知道她更多的事情啊。

    臨出門前的那個決定，再次跳入青年的心裡。從口袋裡拿出「火花」，駱青凝視著它：「如果你是火花，就把我的心燃得更亮吧！」

    葛伯伯突然就離去，如果不能留下藐藐的話，說不定有一天，她也會不再住在鄰家。

    她一點點地教我坦率地融入人際這張大網，如果我不把她的教導成果給她看，就會辜負了她的！無論如何也不想放棄這積累了一周的想念！這傾盡一生的勇氣！這燃得正旺的心裡野火呀！

    駱青說：「好的，走吧！」大步向教師樓走去。他的頭腦被剛才的事情一衝，徹底發熱。這次再也不會有猶豫，就讓我像個孩子那樣橫衝直撞、不考慮其他地只做想做的事情吧。現在，什麼都不要再想了！要趕快去那個記掛許久的地方！

    站在門外，駱青舉手敲門。「藐藐，請聽我說話好嗎？」不等回答，他向前一推，果然在意料之中，虛掩的門應聲而開。在房裡沙發上的少女聞聲抬頭，望向駱青。

    駱青沒有給蘇藐藐開口的機會：「我已經想了一周了，我不能接受你拒絕我的理由。藐藐如果討厭我的性格，我可以努力改。因為我已經被你改變了那麼多，一定還有更多想要改變、需要改變的地方。如果改了也還是不行，你可以更乾脆地拒絕我。但是，請不要對我說，『因為你和念念有接觸，所以不能接受你』這種話！我並不可以隨便愛、隨便不愛的，念念她那樣好的女孩子，一定會有比我更適合的人選。我並不是那種喜歡了姐姐，再去喜歡妹妹的人！你可以拒絕我……你當然有權利拒絕我！但是我，絕對、絕對不打算改變自己的心意！打擾了！」一氣說完，駱青甚至沒有看少女的表情，便伸手帶上門。

    「啊……」在大的關門聲里，沙發上的少女身子微微一抖，視線飄渺地穿透牆壁。

    女孩子把手裡的書扔在一邊，蜷起膝蓋，「呼。」她用手按住額頭，「駱老師喜歡藐藐這件事情，為什麼不告訴我？」停頓了一下，她望向臥室的門，「藐藐。」

    臥室緩緩走出的人，先看了看門，然後再看向沙發上的姐妹。對於「不隨手鎖好門是很不好的」這件事情，她到今天才完全認識到。這個壞毛病實在讓她覺得非常後悔。

    蘇藐藐沉默了片刻：「他那是搞什麼？明明說絕對不會認錯人，這次就認錯了。」

    「駱老師喜歡藐藐這件事情，為什麼不告訴我？！」蘇念念大聲說，狠狠地瞪向蘇藐藐。

    蘇藐藐偏開頭：「你要我怎麼告訴你？難道要我特意地對你說，你喜歡的對象向我告白了？你以為我是這麼惡劣的人嗎？」

    「但不管怎麼說，你不該一點也不告訴我吧！看著我像個傻瓜一樣、努力地接近喜歡你的人，很好玩嗎？！」

    蘇藐藐一把抓住蘇念念的手：「你覺得，努力接近自己喜歡的人的行為像傻瓜嗎？」

    「放開手啊！總是這樣，什麼都早就知道了，什麼都預料到了，卻什麼都不告訴我！」蘇念念狠命地要掙脫手上的束縛。

    蘇藐藐用力地抓牢蘇念念：「我沒有。」

    「從小就是這樣，把什麼都做好，什麼都得到了，還默不作聲地看著我做無用功，好在背後嘲笑我……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我沒有！」

    「你放開手！我也受夠了被當成傻瓜……你就不要再和我有關係了好不好？！我才不需要你那樣不耐煩的照顧！」蘇念念猛地揚手，大聲說，「放開！」

    「我不放！」蘇藐藐狠狠地把蘇念念壓制住，一向無所謂的神情在同胞妹妹的面前消失殆盡。她用力地把蘇念念抵在牆上，「早就提醒過你，不要讓我去給他送傘、不要拉我做你們間的電燈泡！你以為電視裡無意中插足的第三者的故事，都是隨便編出來的嗎！」

    「你……」蘇念念大叫，「你是因為自己的戀人被搶走，所以故意要這樣！」

    像是有什麼梗在喉里、無法吐出來，蘇藐藐終於大聲地叫了起來：「才不是！就是因為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情，而我一點都不想再發生這種事情，所以才一定要拒絕啊！」

    反抗，在那一刻停頓了。什麼東西，涼涼的、濕濕的、一滴滴地滴落在腿上。從垂下頭的蘇藐藐那裡，一滴滴地落下來。

    「藐藐？藐藐！」

    「因為比誰都了解，自己喜歡的人喜歡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姐妹時，心裡會多麼難過。所以再也不想看到類似的事情，所以一定會拒絕他。我怎麼可能想讓你也感受那種痛苦？」藐藐鬆開了手，放開念念，「怎麼會想要自己在世上最親近的人去感受那種事情？之所以一定要叫你蘇念念，才不是因為討厭，是想要藉此提醒自己，一定要時刻牢記當時那種心情，不讓你遭遇同樣的事情。」

    「藐藐？」念念低聲問：「那麼，你之所以改回來叫我念念，是因為已經確實可以放下當年那個人了嗎？」

    「因為那種痛苦，終於可以因為別人的介入，而消除了嗎？」

    「因為駱老師嗎？你……對駱老師……怎樣看呢？」

    「喜歡的嗎？什麼時候開始？從你不再做電燈泡的時候嗎？」

    蘇念念深深吸了口氣，不知道該不該笑。「我是笨蛋呢。」念念低聲說，「從來不看電視，就什麼都沒考慮到。」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卻笑著，「早該提防你會妨礙我的戀愛。這下好了，木都成舟了。」

    「我不會向你道歉的。」

    「為什麼要道歉啊，笨蛋！你有沒有考慮過，被你這樣照顧的我的心裡會更不好受呢？」念念大聲說，聲音十分憤怒，但她卻突然地、緊緊地擁抱了藐藐。

    「念念？」

    「我才不要你因為我的緣故而哭！如果這個事情會讓你不像平常的樣子，我寧可不去喜歡！我一直都那麼羨慕、那麼喜歡你堅強的樣子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