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划過一道黑影。
啪。
伴隨著清脆的鞭響,剛剛還抵著打鼓者的步槍,落了地,壯漢痛苦的嚎叫將沸騰的人聲都壓了下去,捂住右手手腕處,疼得齜牙咧嘴彎下了腰。
「九節鞭?!」章片裘眸子瞬間亮了。
這是一個操著一口純正英倫腔的中國女人,圓潤的臉龐上兩道英眉很是大氣,穿著白色綢緞的武術褂子,外頭披了一件大紅面白狐狸里的鶴麾禦寒,颯且華貴。
竟,未裹小腳。
在話音落的瞬間,甩出了腰間的九節鞭,奇准,那鞭子仿佛有眼,直接打中那人的手腕,輕鬆卸槍。
剛被打傷的手是木的,壯漢有些沒反應過來,嚎叫了一聲後抬眼,下手的竟是個大清國人,立刻罵罵咧咧道,「臭豬玀,你」
女人眉頭一挑,手往左邊一抽,本落地的長鞭驟然又昂頭。
啪!
一聲悶響。
鞭身漆黑,鞭柄處竟鑲嵌著偌大的藍色寶石的九節長鞭子,鞭尾帶金鉤,就這麼忽地揚起,賞了他一個大耳巴子,皮開肉綻。
真是好功夫!章片裘忍不住讚嘆。
剛剛還熙熙攘攘的人群伴隨著這兩聲鞭響,安靜了下來。
事情發生得過於玄妙,以至於這群從未見過這種物件和功夫的白人頗為反應不過來,他們齊齊看向長鞭,又看了看壯漢,只見他整個下嘴唇往下翻,肉炸裂開來,血淌了滿脖子。
壯漢也不知是被打懵了還是氣急了,又或者是嘴裂發不出聲音,手抖得極為厲害,指向地上的槍。
槍柄正好翻在上頭,露出了『約翰』二字。
貴族配槍,且槍柄刻姓氏,這是傳統。
圍觀的人群騷動了起來。
居然是貴族的人!
「打了貴族的人,這女人麻煩大了。」琳娜輕吸一口冷氣,「鞭刑是少不了的,如果約翰追究的話,絞刑也很簡單。」
維多利亞時代,等級鮮明。
貴族除非犯了叛國這種大罪,其他各種罪都能用錢、權擺平;但普通民眾就不一樣了,哪怕是小偷小摸,也能處以絞刑。
至於鞭刑,那就更常見了。
就這女子,縱使武功再好,也熬不住二十鞭。
「這是約翰先生的貼身助理,你居然敢打貴族?」
「不過是一個豬玀,在我們這耀武揚威?」
本就有備而來抱團的人立刻大聲起鬨,而另外兩三名配槍者則悄悄地靠前,呈現圍攻的態勢。顯然,只要這女人再下手,他們就趁機斃了她。
大清國人,斃了就斃了,更何況有對貴族動手的理由在先。
事態正要爆發之際,只見一位穿著黑色長褂的老人從樓內小跑而出,橫到了兩人中間,「哎呦,看這事兒鬧的誤會!誤會啊!」
這老人的中文透著很濃郁的南方口音,聽著像潮汕那邊的,語調軟軟的,看模樣,約莫六十歲。
「誤會個屁!」女人嗓門大,那叫一個氣沉丹田,標準的京腔。
「消消氣,這位先生,誤會,誤會!」與女人雄鷹般的剛烈不同,老人滿臉堆笑,朝著壯漢拱了拱手,用濃濃中式口音的英語說道。
邊說著『誤會』,邊彎腰撿起了槍,扭頭衝著店小二用英文喊道,「準備藥,給客人敷敷!」
「槍,給我。」壯漢陰沉著臉,伸出手。
「好,好,好。」與那女人只是個武術練家子不同,這老人顯然是個真正的江湖練家子,笑容滿面的,卻不遞槍,而是抱到了懷裡,拱了拱手,「我們店配了醫生,給您醫治。」
沒等那人再說話,他背過身去,朝著眾人道,「來者皆是客,今天紅顏酒館新開張,九點有特展,有拍賣,十點有輕歌舞,十一點酒水特價,十二點我們最妖嬈的東方舞姬將登場獻舞!」
眾人一聽,這活動頗多,又是特價又是特展,而且還是神秘的東方舞姬
人群躁動了起來,一些酒鬼開始迫不及待往裡頭鑽,而圍觀的人也開始伸長脖子往裡頭看,想瞧瞧這東方舞姬究竟是何妖嬈模樣。
「你」壯漢臉上的肉抽搐著,盛怒難忍。
老人倒很是周全,轉過身來看向壯漢,「吃花生米嗎?我們做的花生米可下酒了,送您一盤。」
壯漢怔了怔,看明白了,眼前這個大清國人和他們白人的直來直往不一樣,事事倒是有回應。
臉是笑著的,話是好聽的,槍是不給的。
「你是紅顏酒館的老闆,對吧?」這時,壯漢的一位同行走了出來,他舉起了手裡的槍,亮出了槍柄上刻著『約翰』二字。
比起壯漢的憤怒,這個同行很是鎮定。
「是,我是老闆,這是我女兒。」老人笑道。
女兒?
倒是頭一次見父親南方口音,女兒正宗京腔的家庭呢,章片裘忍住笑,摸了下鼻頭。
「你們無端卸了約翰的槍,還打算奪槍不給嗎?」同行的人聲音揚長。
他要周圍人都聽到,這就是罪證,是死證。
貴族,世襲制,象徵著身份與權利。
對於大清國人而言,是生殺予奪,是要你死,哪怕毫無接觸和衝突,也有的是辦法讓你死。
更何況,這是在知道對方身份的前提下,奪槍不給。
「無端?你講不講理?」女人往前一步,指著門口被踢翻的板子,「這是我店鋪門口,你們聚集鬧事且掏槍欲殺人,還」
「唉,別說了,這是他們的地界。」老人轉過身,衝著女人很是溫和地勸,又轉過來,衝著壯漢和他的同行拱了拱手,「初來乍到,做生意不容易啊,您看,我們不但賣酒,還開展賣文物,其中就包括了唐人的物件。」
老人指了指被踢翻了的板子,上頭『收唐人好貨』幾個字,英文、中文都有。
「我做的是這門生意,怎麼可能不接待唐人呢?」老人邊說著,邊看了小二一眼。
小二衝著裡頭點了點頭,立刻,裡頭出來了三五個小姑娘,手裡頭端著盤子,盤子裡放著瓜子、花生、紅棗、糖果什麼的。
歐洲人沒怎麼見過瓜子,倒很好奇,圍觀看熱鬧的人一人抓了一把,只是不知怎麼吃,幾個直接連帶殼丟入嘴裡。
「這位先生,我們酒館的規矩是,進去喝酒不帶武器。這槍又沉」
「顯然,你沒搞清楚狀況。」老人的話還未說完,壯漢的同行冷笑著擺了擺手,打斷了,「這是大英帝國,不是你大清國。就算是你大清國,我們英國人去了,你們也得跪著。」
說著,壯漢的同行們紛紛笑了起來,圍得更嚴密了些。
「我說明白點,這槍,你必須現在就交,否則,你們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壯漢走上前,逼近老人,又斜眼看向女人。
圍過來的同行們,齊齊將槍舉了起來,對準了老人。
老人左手控著槍,右手捻了捻花白的鬍子,「看不到太陽,可以看月亮嘛這麼好的月夜,就著酒,配點兒酸蘿蔔乾也挺吃的,來一碟?」
圍觀的人群立刻騷動了起來,他們實在是沒見過這種不要命的光景。
一個盛氣凌人地鞭打卸槍,一個和顏悅色的壓槍不給。
一老一少,絲毫不懼,令人瞠目結舌。
「這不是找死嗎?」琳娜捂住胸口,原本探出去的頭往後縮了縮。
章片裘緊鎖眉頭,緊盯著那女人,見那女人顯然早有準備,槍都抵著老人頭了,她嘴角只是輕輕扯了扯。
啪,她打了個響指。
樓里走出十四個唐人,穿著黑色長褂,手裡頭拿著步槍,清一色的恩菲爾德1853線膛槍,在酒館門口站了一排,齊齊槍托朝外。
只見槍托上,都刻著貴族的名字,共十四個,無一重複。
任何一個名字,都是約翰這個沒有實權的鄉間貴族惹不起的。
「不就是槍嗎?挑挑吧,你要哪把?」女人問道。
裡頭,傳來了暮間劇叮叮咚咚開演的聲音。
新老闆出手真是闊綽,聽曲目是法國劇目,聘請的竟是牛津大學戲劇學院的高才生們,這可比之前的老闆,要厲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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