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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生死之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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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生死之橋

    方飛身子下墜,心念飛快轉動,鬼八方的任何舉動都瞞不過他的眼睛,所以斬斷鳥頭的一定另有其人。他扭頭四顧,一把金紫色的長刀跳入眼帘,握刀的大手枯瘦虬結,大手的主人全副甲冑,活脫脫就是一團蓄勢待發的紫電。

    兩人目光相接,皇師明呲牙獰笑,陡然掄起長刀,刷地向他劈落。

    「劫火動馭陽奔雷」方飛筆勢上揚,符字跳蕩起舞。

    「羲和驚爆符」開山裂谷,兩人相距數米,誰也逃不過爆炸的衝擊。

    「他想同歸於盡?」皇師明稍一猶豫,收回長刀,蜷縮成團,枯骨似的戰士消失了,饕餮巨獸跳出虛空。

    爆炸撞上甲獸,轟響聲中,魔徒臟腑悶痛,向後翻滾數匝,刷地展開銅綠色的翅膀,定住身形,眯眼望去,方飛裹著一團金光拋向遠處。

    「金城不破符!」皇師明恍然明白了方飛的策略,男孩幾乎同時寫出兩道符咒,「羲和驚爆符」攻擊敵人,「金城不破符」保護自己,不但擋住了爆炸,還想利用爆炸的餘波擺脫皇師明。

    方飛死裡逃生,百忙中看向天素,女孩遠在數里之外,正與蟲魔反覆纏鬥。男孩張開嘴巴,想要大聲呼救,不料狂風壓頂,送來一股惡臭,抬眼望去,正好對上黑洞洞的蛇口。

    「閃開!」一聲暴吼,「饕餮」拍翅趕到,大身子奮力一撞,古煞歪歪扭扭地摔出老遠,饕餮趁勢擠過,衝著方飛張嘴變咬,肥遺王怒不可遏,猛地一個盤旋,尾巴反掃過來。

    當,尾巴掃中甲獸,發出金屬鳴響,饕餮滴溜溜亂轉,活是挨了抽的**,旋轉著掉進了重明飛騎的軍陣。小人兒齊聲發喊,雷李雨點般潑在它身上,爆炸聲密如炒豆,轟得甲獸東倒西歪。

    饕餮滿心狂怒,不理山都,狠命擺脫火雨,奮力向前一躥,啪地撞上了肥遺的脖子。蛇頭大幅度向左甩出,奔騰的陰火掠過方飛的頭頂,絕頂的高溫烤蜷了他的頭髮,方飛聞到了一股焦糊的氣味。

    「皇師明,」鬼八方尖聲怒叫,「你在幹嗎?」

    「他是我的,誰也」?」皇師明悶聲悶氣地還沒說完,肥遺王掉過腦袋,慘綠的毒火滾滾湧來——古煞凶性發作,不分敵我,搖晃一顆蛇頭,恨不得把皇師明燒死一萬遍。

    為了爭奪獵物,兩個魔徒糾纏不清,反把方飛丟在一邊。男孩扭頭向下,大地飛快接近,地面獸頭聳動,生死之際,他反而冷靜下來,但覺眼下的處境似曾相識,轉念一想,恍然有誤——當初沖霄車遭遇鯤鵬,他也曾經淪落到同樣的絕境,那時保住小命,全靠一道符咒——仙羽流光符。

    方飛記得那一道符咒,進入學宮以後,他把定式背得滾瓜爛熟,可惜修為不足,始終無法寫出,這道符與金、水、風三種相態都有關係,想要融會貫通,委實不太容易。

    「飄飄然羽化」咒語念到一半,就被堵在嘴裡,狂風掠過耳邊,攪得他心煩意亂。這一耽擱,身下地面更近,甲獸的嘯吼衝撞耳鼓,狂風冷冷吹來,肥遺的影子在眼前飛速擴大——鬼八方纏住了皇師明,古煞無人阻擋,趁亂撲了下來。

    「飄飄然羽化登仙」方飛心頭一急,脫口而出,筆尖的符字一氣呵成,凝成一團青光,宛如飛火流螢可是沒用,什麼也沒發生,他腦子空空,兩眼發黑,蛇妖的巨爪籠罩下來。

    方飛拼命扭動,要做垂死掙扎,這時後頸一跳,背脊如有火燒,滾燙的東西破開幾乎,濕漉漉地鑽了出來。他狂喜不禁,飛快注入神識,清晰地感覺到翅膀的存在,每一根羽毛都很清楚,每一絲筋絡都很明白。

    「南明烈火!」方飛寫出「極烈符」,火柱勢如龍捲,裹住了肥遺的爪子。

    古煞吃痛,縮回利爪,張開嘴巴。方飛趁勢展開翅膀,銀白光亮,如同兩彎殘月掛在肩上,他擰腰翻滾,清晰地感覺翅膀的尖端擦過地面,可是無關緊要,他已經飛起來了,翅膀掃地而過,捲起蒙蒙煙塵。

    「嘶!」古煞毫釐之差,烏黑的利爪插進土裡。

    「給我回來!」鬼八方腦袋一甩,長長的毒舌卷向那雙銀白色的翅膀。

    方飛尚未熟習幻翅,飛得跌跌撞撞,聽見風聲,急往前躥,奈何力不從心,翅膀沾上毒舌,傳來一股黏糊糊、麻酥酥的感覺。

    眼看無法脫身,忽聽鬼八方發出一聲悶哼,方飛扭頭看去,魔徒兩眼瞪圓,綠慘慘的舌頭上釘滿白蒙蒙的冰針,看上去就像一層厚厚的舌苔。

    「靈道師!」方飛驚喜地望著熟悉的身影。

    「靈昭!」鬼八方的肚子裡發出悶叫,舌頭也沒閒著,舞得風雨不透,拼命抵擋傾瀉而來的冰針。

    「乙木長生槍!」靈昭抖動毛筆,筆尖躥出一根粗大的樹枝,顏色金綠交錯,邊緣四面八棱,稜角鋒利異常,閃爍刀劍光芒。尖銳的端頭金芒流動,隨著枝條生長如飛,不斷開支分叉,每一根枝丫如同一條槍矛,枝上分枝,槍上生槍,霎時間,寥寥一根枝條變成了彌天蔽日的大網,網上槍尖吞吐,恍若百蛇齊出,纏住鬼八方的舌頭亂戳亂刺,槍尖所過,綠氣紛紜。魔徒使用腹語咒罵,毒舌來來去去,更加凌厲兇狠。

    「乙木長生槍」融合金和木兩種化身,渾如百鍊精鋼,可是遇上這條舌頭,仍是枝斷槍折,有如朽木爛泥,不過這一化身的妙處不在堅韌,而在於「長生」。枝條斷了又長,槍尖折了又出,槍勢迅猛如火,刺得毒舌千瘡百孔,扎得肥遺縮頭縮腦,出槍時靈昭不忘發射冰針,來無影去無蹤,鬼八方幾次中招,腹內連聲悶叫,袖管向前急甩,湧出滾滾黑煙,黏膩膩,稠乎乎,其間黃光點點,透著十足的兇險。

    「當心,」方飛遠遠叫喊,「烏有蛇」不必他提醒,靈昭早已看出黑氣的來歷。道者、魔徒中都不乏瘋子狂徒,把無形妖融入化身,練成「妖怪化身」,介乎召喚術與化身術之間,威力不小,風險也大,一不留神,難逃妖物反噬。「影魔」燕郢的魑魅、「蟲魔」祝蜚蠊的雷蠱,無不讓人聞風喪膽,鬼八方的烏有蛇也是一樣。

    烏有蛇無所不吃,一個駕馭不周,主人也會化為烏有,換了別的魔徒,萬萬不敢駕馭。鬼八方半人半妖,本是蛇妖和道者生下的怪物,蛇群環伺下長大,後被天宗我發現,帶離蛇窟,收為魔徒。因為天生蛇性,鬼八方能夠駕馭任何蛇妖而不受反噬,烏有蛇到他手裡也是乖乖馴服,隨他意念驅使,翻滾沖向靈昭,無論木槍冰針,遇上這股黑氣,無不化為烏有。

    「靈火龍雀!」女道者高舉符筆,引來一團大火,化為千百龍雀,呼啦啦沖向黑氣。

    烏有蛇深藏地底,天性喜暗畏光,遇上火雀,頓生怯意,可是鬼八方催逼在後,蛇妖進退兩難,糾纏著亂成一團。

    火雀衝撞黑蛇,爆響如雷,火雨飛濺。火雀爆閃消失,黑蛇也失去形體,炸成千絲萬縷,淒悽慘慘,嗚嗚咽咽,倉促之間難以復原。火雀穿過黑氣,尖叫著沖向魔徒,鬼八方急聲發令,肥遺王吐出陰火,結成慘綠盾牌,化解火雀衝擊。

    雙方各顯神通,還沒分出高下,忽聽一聲銳喝,皇師明落了下來,翻身變成饕餮,直撲靈昭的後背。他與女道師纏鬥十年,仇人相見,分為眼紅。

    靈昭暗暗叫苦,鬼八方鬼的蜮伎倆層出不窮,全力應付方能不落下風。皇師明橫插一腳,她背腹受敵、分身乏術,危急關頭,一道火光咻的從她身邊飛過,靈昭掃眼看去,兩扇翅膀亮銀如水,飄飄忽忽地映照出她的影子。。

    「方飛」女道師鬆一口氣,放心地把後背交給男孩。

    皇師明讓過「羲和驚爆符」,旋風般退出老遠,符咒劇烈爆炸,氣浪刮面如割。他定住身形,盯著方飛又驚又氣,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

    地牢裡若非這個小子橫生枝節,靈昭早就成了他的美餐,而今眼看得手,又被方飛攪黃。皇師明對靈昭感受複雜,兩人都出自紫微第一流的世家,糾纏十年,知根知底,仇恨之外,還有少許敬意。方飛出身紅塵,對於皇師明而言,比起最平常的道者還要卑賤,輸給這個小小裸蟲,簡直就是奇恥大辱。所以他不惜得罪鬼八方,也要親手活捉方飛,把他折磨致死,才能消除胸中恨意。

    方飛且戰且退,符咒雨點一樣撒向對手,饕餮甲冑護身,絲毫未損,陡然張開大嘴一聲嘯吼,咽喉里噴出無數金白色的光點,快比子彈,勢如暴雨,無休無止地向前灑落。

    碎金吼!皇師明披甲之後才能使出的化身,光點貫注元氣,乘著音波飛馳。

    方飛不敢硬接,避開碎金彈雨,轉身沖向巢城。皇師明咬住男孩不放,一會兒變身甲獸,一會兒又顯露人形,不時口吐金彈,衝著方飛的背影盡情掃射。

    兩人一前一後,很快接近巢城。滿樹枝條搖動,仿佛蕩漾的水藻,方飛甫一靠近,枝條颯地分開,露出一道縫隙,他想也不想,鑽了過去,皇師明緊隨其後,不料枝條合攏,仿佛八爪蜘蛛,連抓帶撓,鬧得他手忙腳亂。魔徒扯斷枝條,好容易擺脫出來,扭頭一看,方飛遠在數里之外。

    「畜生!」皇師明一面罵罵咧咧,一面躲閃枝條,他吃了秤砣鐵了心,發誓逮住方飛,把他的血肉一塊塊撕扯下來。

    方飛貼著枝幹飛行,兩儀樹能夠識別敵我,枝丫在他身前爭相讓路,又在他的身後果斷合攏,化為活動籬笆,阻擋魔徒去路。皇師明的影子一忽而遠,一忽而近,一忽而人,一忽而獸,仗著蠻力橫衝直撞,不時咆哮怒吼,吐出無數金彈,嗡嗡嗡地從方飛的身邊飛過,擊中左右枝幹,發出清脆的鳴響。

    兩人殘影相續,連成兩道光帶,繞著樹幹盤旋直下,很快接近巢城的根部。方飛掃眼望去,不覺心驚肉跳——「象蛇」深入息壤,大肆破壞樹根,兩儀樹根本受創,活力大大削弱,不再劇烈活動。魔甲士重振旗鼓,跟隨夸父越過樹根,活是一群蟑螂向上攀爬。

    夸父揮舞戰斧,斬斷擋道的樹枝;天狗悶聲不吭,撕破獬豸的咽喉;饑渴讓魔徒瘋狂,他們爭先恐後地把山都從獬豸背上拉扯下來,抓住這些可憐的小人,貪婪地吞噬他們的元神,

    山都在巢城呆了數十萬年,悠遊度日,無憂無慮,遺忘了戰爭的殘酷,消磨了昔年的血勇。青主對此深感憂慮,創造「丙離國」,讓他們在國中夢遊,經歷各種兇險,學會如何戰鬥。青主和山都為此付出大量心血,可當戰爭真正到來,他們才發現之前的努力都是鏡花水月。獬豸騎士傷亡慘重,殘肢斷臂遍地都是,可是,真正擊潰他們的還是死而復活的同類——

    失去元神的山都成了魔徒的傀儡,衝鋒在前,瘋狂地捕獵昔日的親友。

    山都數量有限,活在一樹之間,相互都有血緣,故而親密友愛、少有爭執,即便爭執,也有青主從中調解。忽見親友倒戈相向,山都無不大受衝擊,眼看蛻群撲來,傻呆呆不知如何是好,結果成了魔徒的美餐,變成新的怪物供其驅遣。

    隨著戰火蔓延,蛻變的山都越來越多,蛻群作為前驅,又能捕殺更多山都如此惡性循環,山都陣勢瓦解,彎曲的盤道變成了慘烈的屠場。

    只有少數山都沒有迷失,阿莽就是其中之一。他在「丙離國」淬鍊多年,勇猛剛毅,超群軼倫,玉斧一起一落,就有敵人倒下,其間既有魔,也有蛻,小山都狠起心腸,對於變異的同類視如不見,但凡有蛻靠近,二話不說一斧砍翻。獬豸感受到主人的決心,狂突亂撞,無所畏懼,鋒銳的獨角無堅不摧,銀蹄踹中敵人,筋骨粉碎,五臟崩摧。

    阿莽殺得興起,一口氣砍倒五六個魔徒,又把七八隻蛻踩在獬豸蹄下。地上血肉成泥,刺鼻的血腥令人作嘔。巢城存亡在此一舉,盤道如果失守,三聖堂勢必暴露,青主是山都的主人,為了守護聖堂,舉族玉碎也在所不惜。

    頭顱滾落在地,對面的蛻失去了生機,撲倒在獬豸面前。阿莽望著頭顱,忽然心頭一沉,仿佛掉進了最深沉的噩夢。數十年來,這張臉朝夕可見,因為這是他唯一的親弟弟。

    兄弟倆血脈相連,同生共長,用同一個碗,睡同一張床,騎同一隻獬豸,吃同一種果子。他們為對方梳頭,攏起軟如水藻的綠髮,他們無話不談,就連追求伴侶也不例外。每天日出時分,他們互相擁抱對方的幼崽,高高舉過頭頂,沐浴天獄星的第一縷陽光,他們騎著獬豸一起出門,肩並肩地巡邏巢城,直到太陽落到紫微後面,這才一起返回白廳,圍坐同一張圓桌,喝下同一缸紫酒,用同樣的調子唱歌,把最美妙的歌聲獻給青主

    回憶如萬箭穿心,無情地貫穿阿莽的身軀,甜美與溫馨變得苦澀難咽,眼淚從山都的眼裡流了下來,巨大的打擊讓他的腦子空洞麻木,耳邊的廝殺聲漸去漸遠,只有沉重的心臟咚咚咚地跳個不停。

    他機械地揮舞玉斧,把接近的生靈一一砍翻,他感覺前所未有的疲憊,再也沒有心力去分辨敵我。

    「都一樣,」他悲哀地心想,「我們都會死」

    「嗚!」一聲低吼,強烈的穿透性把阿莽從譫妄中喚醒,他轉身掄起斧頭,衝著聲音來處奮力劈出。

    斧頭卡住了,既不能進?也不能退,戌亢的牙齒鉗住了斧刃,蒼白的瞳孔流泛冷光。阿莽用力回奪,但如蚍蜉撼樹,咔嚓,玉斧在犬牙下破裂,山都的虎口鮮血長流。天狗把頭一甩,阿莽離開獬豸,身子騰空,可他蠻勁發作,死攥著斧柄不放。

    戌亢吐出玉斧,撲向山都,獬豸低頭聳背,獨角切向天狗的胸脯。戌亢縮身躲閃,角尖划過左胸,紫血迸濺,傷可見骨,天狗悶聲痛吼,前爪用力一揮,噗地拍中獬豸的頭顱。

    獬豸腳步踉蹌,頭顱向左彎折,半張臉血肉模糊,可它悍勇不退,沉身頂向戌亢的肚臍,那是天狗最薄弱的地方,獬豸明察秋毫,憑著直覺一眼看穿。

    戌亢是天狗之王,年老成精,旋身疾走,不讓獬豸靠近肚臍。兩頭靈獸相對繞圈,戌亢腿長,繞過尖角,趕到獬豸身後,騰身躥出,一下子就把它撲倒,獬豸扭頭來頂,可是無法夠到,戌亢咬中它的脖子,正要撕扯,後腿傳來劇痛,它哼了一聲,扭頭看見阿莽,山都目眥欲裂,殘缺的斧刃陷入天狗的胯部。

    戌亢丟開獬豸,回頭來咬山都,阿莽拔出斧子向後跳開,站立未穩,頭頂一黑,巨大的腳掌轟然落下。

    阿莽向左一撲,落地翻滾。夸父盤甲一腳踩空,嘴裡嘟嘟囔囔,右手巨斧著地掃出,山都翻身再跳,身邊黑影如山,天狗又撲了過來。山都勢頭用盡,如林的獠牙逼到近前。

    咻,一道火光擊中了戌亢的左脅,轟響如雷,盤道震動。天狗被掀到一邊,翻滾數匝,胸腹焦黑,疼痛難忍,它挺身跳起,舉頭一看,方飛身影縹緲,俯衝下來,筆尖字跡如麻,新的符咒就要完成。

    戌亢心生畏懼,盡力向後一跳,嗤啦,閃電落到身前,結成一道光幕,閃爍之間,就把數隻活屍燒成白灰。

    方飛心叫可惜,正要繼續攻擊,不防身後勁風急起,他匆忙收筆,斜向左飛,金彈傾瀉過來,嗤嗤嗤地掠過他的翅膀,銀砂迸濺、白羽凋零,翅膀上多了幾個窟窿,泄氣漏風,一時難以掌控。

    忽聽一聲暴吼,饕餮騰空撲來。方飛無法可想,轉身沖向樹叢,枝條分了又合,粗大的枝幹橫在身後,饕餮收勢不及,一頭撞在上面。

    儘管強敵在後,方飛的目光仍在阿莽身上,透過枝椏縫隙,他分明看見阿莽跳了起來,了無懼色,直面盤甲。兩邊一小一大,對峙起來極其誇張,混亂的盤道上出現了一幅絕跡數十萬年的奇景——山都挑戰夸父,侏儒對抗巨人。

    巨大者更顯巨大,渺小者越發渺小。大與小的差別只在體格,山都纖小的身軀包含偉大的心靈,他們曾在混亂的紀元對抗強權,為了紫微的和平犧牲種族的前程,他們也許失去了戰鬥的本能,可是從未捨棄驚人的勇氣。

    阿莽主動出擊,掄起殘缺不全的武器,砍向巍峨如山的敵人。盤甲愣了一下,它想像不出這個小東西能給自己造成何種傷害。阿莽的所作所為好比以卵擊石可它錯了,阿莽的目標不是夸父廊柱似的長腿,而是毫不起眼的左腳小趾,手起斧落,血光迸閃,盤甲劇痛鑽心,失聲狂吼,掄起斧頭彎腰掃蕩。

    山都閃到一邊,斧頭在星沉木上砸出一個深坑。阿莽繞著盤甲的腳跟遊走,穿花似的來到夸父右側,玉斧使勁一掄,盤甲的右腳小趾也與它的身體告別。

    盤甲痛得皺眉癟嘴,它一個虎跳,旋風急轉,巨斧亂砍亂劈,帶起一陣颶風,隨著夸父的挪動,小趾的斷口血流不止,濃稠的紫血濺落在地,畫出一個個不規則的圓圈。

    阿莽動作矯捷,把山都的靈巧發揮到極致,兩儀樹是他生長的地方,一枝一葉、一分一寸都了如指掌,他在盤道上跳躍,在樹叢間翻滾,他在斧影的縫隙間穿梭,逮住一切機會在盤甲的身上留下傷口

    狡兔和雄獅的戰鬥,占據上風的竟是兔子!

    盤甲的呼吸粗濁起來,膝蓋以下傷口翻卷,仿佛嬰兒的小嘴微微蠕動。短短半分多鐘,它丟了五根腳趾,傷痕累累的下肢不堪重負,夸父又轉半圈,一個趔趄向前撲倒。它驚慌失措,雙手撐地,一抬眼,小小的身影就在面前,阿莽小臉鐵青,瞳子收縮一點,他托地一跳,高過夸父頭頂,細長的手臂如同柔韌的皮鞭,玉斧畫出一道明亮的光弧,破碎的刃口掃向巨人的雙眼。

    「嗷!」盤甲的左眼一團漆黑,它負痛擺頭,咔嚓,玉斧切入它的鼻樑。

    夸父鋼筋鐵骨,玉斧卡在鼻骨里進出不得,阿莽愣了一下,試圖拔出玉斧。忽聽一聲低吼,盤甲的右手橫掃過來。

    阿莽無奈放手跳開,可是夸父的巨掌大如門扇,半空中他的胸膛讓巨人的中指捺了一下,頓覺呼吸不暢,橫著摔了出去,落到地上,不及起身,七八條胳膊伸了過來,左拉右扯,力大驚人。

    這是一群蛻!阿莽掉進了屍堆,胳膊越來越多,轉眼把他湮沒。

    「阿莽!」方飛失聲驚叫,可他分身乏術,皇師明如影隨形,逼得他喘不過氣來。

    盤甲搖晃著站了起來,左眼紫血淋漓,鼻樑掛著玉斧,整張臉猙獰如鬼。它舔去嘴角的血漬,眨了眨獨眼,拎起巨斧走向山都。

    「阿莽!」方飛又叫一聲,揚筆對準蛻群,符咒到了筆尖,忽又心生猶豫。下面敵我難分,任何符咒都會誤傷山都。

    他無計可施,耳聽風聲咻咻,倉促向左躲閃,金彈掠過臉頰,登時鮮血飛濺。

    「方飛」阿莽從胳膊間冒出頭來,「三聖堂」

    「什麼?」方飛愣了一下,極力向左盤旋,避開饕餮的撲擊?。

    「三聖堂」阿莽嘶聲狂吼,「去三聖堂」話沒說完,又被蛻群湮沒。

    方飛明白了阿莽的意思:山都身臨絕境,依然記掛青主,他把方飛視為最後的救星,希望他守住三聖堂。

    可是阿莽呢?就這樣丟下他?望著起伏的蛻群,方飛彷徨無措。他與阿莽相遇短暫,可是神交已久,他忘不了「丙離國」里兩人並肩殺敵的時光阿莽勇猛剛強,一如森林裡的樹樁,無論葉綠葉黃,他都矗在那兒,可靠,倔強,與大地同在,與森林共存,他激勵了方飛,給了男孩走出低谷的勇氣。

    阿莽就要死了,他要離開嗎?絕不!方飛一咬牙,沖向盤道。皇師明猜到他的心思,搶先一步,爪牙齊出。

    方飛擰身急轉,避開利爪,嗤啦,翅膀被撕掉一半,他歪斜著跌向盤道,下方的甲獸紛紛抬頭,呲著白牙厲聲狂吼。

    男孩吸一口氣,掉轉筆尖,對準心口,符字一閃而過,背上銀光爆涌,掠過殘破的翅膀,轉眼之間修復如初。饕餮堪堪撲到,方飛翻身展翅,匆忙向左逃逸。

    「昂!」馬蜂似的金彈衝出饕餮的喉嚨。雙方相隔太近,萬難完全躲開,方飛筆尖向前,紅光忽閃,火焰翻騰,分支開叉,成百上千「火魔千手」一涌而出。

    金彈鑽進火里,白氣騰騰,咻咻急響。混亂間,方飛左腰一痛,半個身子失去力氣,一隻燒紅的巨爪破開火焰,直愣愣地抓向他的面孔。男孩咬牙振翅,極力向後斜躥,爪尖掃過他的左肩,留下一道深深的傷口,皮肉翻卷、鮮血橫流,方飛抽一口冷氣,差點兒掉了下去。

    阿莽筋疲力盡,透過蛻的胳膊看著方飛的影子,男孩東倒西歪,險象環生,可他不肯離開,還在四周盤旋,如同風暴里的風箏,有一根無形的絲線牽扯著他。

    蛻群還在撕扯,阿莽快要裂開,他掙扎一下,指尖碰到腰間的囊袋。那是兩儀樹的葉子製造,裡面塞滿了雷李,每一顆雷李都紋有封印,不會自行爆炸,使用之前方能解開。

    阿莽瞥向四周,蛻的腰間都有囊袋,這是山都戰士的標配。一個念頭闖進他的腦海,阿莽開始念誦咒語。這是最古老的符咒,青主遠古之時親自創造。

    所有的囊袋噴薄紅光,逼近的夸父愕然止步,四周的魔徒也嗅到了危險,只有變成蛻的山都奮不顧身、接連撲向阿莽,它們靠近的一刻,腰間的囊袋也同時發紅髮亮

    「快」退字卡在盤甲的舌尖,巨大的轟鳴震動了巢城。

    數千顆雷李同時爆炸,形成了一朵向上升騰的火雲,爆炸的核心白亮刺眼,火焰的光環向著四面擴散,所過之處,蛻和魔徒被輕輕地抹去,夸父也摜出老遠,撞在樹上委頓不起。

    方飛目定口呆,看著阿莽呆過的地方變成一塊白地,四周的殘骸與鮮血構成了一副地獄的圖景。他的眼眶模糊起來,猛一咬牙,振翅沖天——阿莽是對的,「三聖堂」才是戰鬥的核心,青主的興衰關乎紫微的存亡。

    阿莽的犧牲沒能改變山都的厄運。獬豸騎兵節節敗退,蛻變轉化的速度出乎意料,魔道的大軍如同一條蜿蜒而上的惡龍,沒頭沒腦地吞噬前方的一切。失去騎手的獬豸狂沖亂突,有的失足掉下盤道,有的落入天狗的爪牙,更多的不辨敵我,闖入密集的蛻群,被血肉的狂潮活活吞沒。

    重明飛騎見勢不妙,亂紛紛撤回巢城,試圖挽救盤道上的同胞。可是魔羽士黑雲滾滾,死死咬住飛騎不放。雙方在兩儀樹的枝椏間纏鬥,枝條呼呼狂舞,都是山都的臂助,魔徒貿然闖入,枝椏四面湧來,結成大大小小的囚籠。普通的魔徒缺少皇師明的神力,困在籠中動彈不得,要麼被枝條活活勒死,要麼變成靶子,任由尖銳的枝條刺穿身體。

    魔羽士損失慘重,不敢深入樹叢,遠遠施放符咒,極烈符、炙彈符、驚爆符一時濃煙滾滾、烈焰沖天,兩儀樹滿目瘡痍,死神的鐮刀席捲巢城。

    方飛的心在滴血,可他不能停下,皇師明還在後面,魔羽士四面擁來,要不是兩儀樹的掩護,不出百米他就會隕落。慘烈的景象無所不在,戰爭的殘酷超乎想像,方飛的耳邊響起靈昭的聲音:「道魔戰爭最為殘酷,只有最堅強的勇士才能活下來。」

    「我能活下來嗎?」方飛捫心自問,但覺前途渺茫。

    恐懼和悲慟交替襲來,緊繃的神經不堪重負。他想拯救巢城,可又無能為力;他想逃離戰場,可又無處可去;他在戰火中穿行,內心飽受煎熬;他茫然地沖向天空,只有暗淡的星光能夠帶來一絲慰藉。

    三聖堂前空空蕩蕩,比起下面的喧囂,顯得格外冷清。

    五十個山都全副武裝,把守聖堂前的樹橋,鼓譟與慘叫潮水一般涌了上來,灌進他們的耳朵,也讓他們心神不寧。

    三聖堂雄踞巢城之巔,越過堂前樹橋,戰場盡收眼底:山都一敗如水,戰火正在向上蔓延,用不了多久就會燒到這裡。

    守衛們緊張得手心冒汗,攥著武器東張西望,他們是最後的防線,一旦樹橋失守,三大巨頭就會暴露在敵人的爪牙之下。

    颯,微風掃過,樹枝輕輕搖晃,守衛們注目望去,可是什麼也沒看見。守衛頭目的舉起彈弓,對準風聲來處射出一顆雷李,紅果擊中枝幹,爆出一朵絢爛的火花。

    風聲消失了,頭目眯起雙眼,試圖看清枝幹後面的情形,冷不防一股旋風平地湧起,一下子把他扯到高空,身不由主轉了兩圈,就像一個皮球飛了出去,砰地砸中樹幹,濺起醒目的血花。

    剩下的守衛驚慌失措,舉起彈弓,衝著旋風一頓亂射。雷李進入旋風,全被捲入其中,相互撞擊,爆炸連連,有如施放焰火,轟隆隆直奔守衛而來。

    山都眼花繚亂,一面發彈,一面後退。旋風嗚地加速,闖進守衛堆里,呼啦,數十個山都同時離地,跟著旋風瘋狂旋轉,慘叫聲斷斷續續地響了一會兒,四周忽又陷入了死寂。咻,守衛掉落下來,有的一落千丈,徑直跌向地面,有的摔在橋上,張嘴瞪眼,躺在那兒了無生氣。

    旋風落回橋上,狐白衣無中生有,看了看地上的屍首,笑嘻嘻打了個響指:「完事!」他踢開山都的屍體,雙手揣進褲兜,吹著輕快的口哨,大搖大擺地走進聖堂。

    跨進圓門,他停了下來,眯眼掃過四周,堂內的情形有點兒出乎他的意料——三顆巨頭掛在中央,低眉垂目,沉睡未醒,面孔蒼青發黑,透著一股死氣。

    巨頭下面密匝匝擠著數百顆毛茸茸的小腦袋,淺綠色的頭髮就像春天的嫩草。狐白衣念頭一轉,立刻明白過來,這些都是山都的幼崽,成年山都在外面作戰,幼崽送到三聖堂,交由木巨靈看管。

    大敵入侵,巨頭們若無所覺,幼崽瞪大無邪的雙眼,望著白衣出塵的男子。

    秘魔吹一聲口哨,衝著幼崽微笑招手:「好孩子,過來!」

    小腦袋微微聳動,幾隻幼崽憨頭憨腦,著魔一樣走向狐妖。

    「別過去,」一個聲音懶洋洋響起,「他不安好心。」

    幼崽應聲止步,癱在地上口吐白沫。狐白衣嘆一口氣,轉眼看向左邊角落,呂品笑容可掬,漫步走出陰影,在他身後,簡真蜷著身子簌簌發抖。

    「老實說,」狐白衣舔了舔嘴唇,「我不想看到你。」懶鬼嗤了一聲:「假惺惺!」秘魔眯眼瞧他:「你真想擋我的道?」呂品掃一眼幼崽:「不管怎樣,總要試試。」

    「試試?」狐白衣笑了起來,「用你的小命兒來試?」

    「我喜歡,」懶鬼拍拍雙手,「人生就是不斷地嘗試。」

    「今天不一樣,」秘魔收起笑容,「你只能試一次,不是活,就是死。」

    「我的運氣一向不錯,」呂品摸了摸下巴,「也許我能長命百歲,噢,沒準兒千歲、萬歲啊哈,狐白衣,你今年幾歲?」

    「跟你無關,」狐白衣冷冷說道,「你應該叫我舅舅。」

    「我只有一個舅舅,」呂品翻了個白眼,「他叫狐青衣。」

    「他是個懦夫,」狐白衣的聲音里蘊含怒氣,「為你媽媽報仇的是我。」

    「不管你做了什麼,我媽媽都不會活過來,」懶鬼抽了抽鼻子,「我想,就算她活過來,也不會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胡說,」秘魔厲聲叫道,「你對她一無所知。」

    「我知道一件事,」呂品平靜地說,「她去世的時候,心裡沒有恨,只有愛。」

    「是嗎?」狐白衣冷笑:「何以見得?」

    「她被爸爸抱在懷裡,心裡充滿了對爸爸的愛,」呂品微微悵然,「爸爸也是一樣。」

    「呸,你懂什麼是愛?」

    「我不太懂,」呂品聳聳肩膀,「可是因為相愛,他們才生下了我;無論多麼仇恨道者,你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狐白衣沉默一下,輕聲說道:「不,我可以改變。」

    「哦?」懶鬼有點兒詫異。

    「你讓我明白了一件事,」狐白衣抬起雙眼,目光幽幽懾人,「我應該痛恨的不是道者,而是你父母的相愛。那是一個錯誤,根本不應該發生」他的臉色陰沉下去,聲音大幅上揚,「白虎呂品,你就是一個該死的小雜種,從始至終,你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

    「這有點兒說不通,」呂品攤開手,看了看自己,「我活得好好的。」

    「沒關係,」狐白衣冷冷說道,「殺了你就行。」

    「現在?」

    「對!」狐白衣手臂一揚,翻身變成白鷹,尖聲唳叫,展翅高飛。

    「我也會」呂品餘音裊裊,人已化為了一隻火紅的矛隼。

    兩隻猛禽拍面相撞,狂抓亂啄,翎羽橫飛,尖叫著從門裡打到門外,翻來覆去廝殺了幾個回合,紅隼漸落下風,悲鳴一聲,火光爆涌,變成紅狐九尾狂舞,尾尖如同巨筆,連綿勾畫符咒,掀起熊熊火焰,大旗一般卷向白鷹。

    啪,白鷹如放焰火,迸裂綻放,銀白色的火花當空遊走,轉眼凝結成巨大的白狐,尾巴颯颯揮舞,閃電無中生有。

    爪牙還沒交鋒,尾巴先已纏上,電蛇遊走,火龍狂舞,兩頭怪獸難解難分,雙雙滾落在聖堂門外的樹橋上,各自咆哮嘶吼,就地翻滾廝殺,抓撓、撕咬、衝撞、拉扯尾巴絞在一起,就像一窩解不開的毒蛇,寫出各種符咒,化為長槍大劍,劈砍突刺,極盡瘋狂。

    無論個頭力量,呂品都不如對方,全憑一腔蠻勇猛打猛撞,時間一長,熱血退去,力不從心,白狐的尾巴纏住他的前爪,閃電如潮襲來,呂品渾身痛麻,好容易擺脫糾纏,忽覺身子懸空,他扭頭一瞧,驚覺自己掉下了樹橋。

    「唉」懶鬼驚慌失措,尾巴胡亂揮舞,接連數下,全都落空。絕望間,他瞥見一根樹枝,伸長尾巴牢牢纏住,用力一盪,高高越過樹橋,忽見白狐趴在橋邊張望,當即傾身撞去。

    砰,白狐挫退數米,後爪踏空,險些兒也掉下樹橋,它爪牙齊出,穩住身形,瞪眼望著紅狐,低吼一聲,作勢撲來。

    「變!」呂品尾巴搖晃,身影恍惚分離,眨眼間,九隻紅狐出現在橋上。這是他最新悟出的奧義——有幾條尾巴,就有幾個分身。

    「天狐法相,九尾化身?」白狐呲牙獰笑,「小意思,我有更好的。」尾巴一甩,忽然消失了。

    「隱身!」呂品驚了一下,旋風迎面捲來,裹住一隻分身,把它扯到空中,仿佛巨大的磨盤,活活碾成一團紅霧,絲絲縷縷,隨風飄逝。

    分身被毀,呂品感同身受,撕心裂肝,滿嘴是血。他悲鳴一聲,撲向旋風,可是一撲落空,旋風忽又消失,紅狐一愣之間,身後嗚嗚急響,旋風從它身後沖了出來,呼啦啦裹住一隻分身,扯到空中撕成粉碎。

    呂品反身跳起,旋風忽又消失,緊跟著平地湧起,輕鬆逮住一隻分身

    旋風忽來忽去,帶著一絲戲謔,把九尾分身一個個卷到空中。呂品使盡解數也碰不到對方一根毫毛,他模糊感覺得到敵人在哪兒,撲到的時候總是慢了一拍。不多一會兒,分身全軍覆沒,呂品痛苦難熬,熱乎乎的鮮血順著口鼻流下,通身上下像被誇父踩過。

    忽聽嗚嗚聲響,旋風當頭罩落,呂品急往後縮,背脊熱辣辣一陣劇痛,長長的裂口鮮血洶湧,痛得他幾乎昏了過去。

    懶鬼咬牙回擊,仍是撲了個空,剛要轉身,尾巴劇痛,力道兇猛湧來,一扯一甩,把他扔向聖堂。

    砰,紅狐撞上門框,頭痛欲裂,還沒滾落下來,又被旋風俘獲,嗤嗤數聲,身上多了幾道裂口,血流如注,灑落一地。

    「嗚!」紅狐淒聲悲鳴,沖向聖堂,不料旋風又從前面冒了出來。呂品撞上了一堵軟牆,身不由主,彈回樹橋,立足未穩,又添幾道傷口。他翻身滾動,滿地是血,心底升起一股恐懼——狐白衣想要活剮了他。

    旋風呼嘯掠過,紅狐又被拋起老高,新添的傷口深可見骨,呂品直覺一陣暈眩,狐神的力量正在離他遠去,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打回原形。

    現在失去變身,後果不堪設想。呂品咬緊牙關,掙紮起來,扭頭四顧,但見蕩蕩虛空,不由心生絕望。

    嗚,旋風出現在頭頂,紅狐急向前躥,旋風扶搖直下,冷冷橫在前方。呂品頭皮發麻,錯步後退,旋風徐徐進逼,透著嘲弄意味。

    天一下子暗了,空中飄起雪花,那不是普通的雪,而是漫天漫地的青雪。呂品只覺眼熟,青雪已經裹住旋風,隨著風勢轉動,勾畫出一個透明的影子,忽而像人,忽而像風,翻來滾去,試圖擺脫「雪花」。呂品驚喜過望,舉目一看,樹橋盡頭,一道消瘦的人影無聲挺立。

    「方飛!」懶鬼脫口而出,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方飛看他一眼,目光轉向天空,狐白衣的「影子」正在上升,方飛的筆尖也是起起落落,指揮「樹王靈孢」反覆包圍對手。

    狐神的「隱身」不能真正消除身體,四周物質環繞,必然出現人形的空洞。方飛和秘魔兩度交手,深切地明白這個道理。


    「嗚!」呂品一擺尾巴,撲向「影子」,他有的放矢,一撲便著,狐白衣悶哼一聲,翻著跟斗摔了下來,還沒落地,呂品九尾豎起,噴出滾滾烈焰,木生火,狐火點燃了靈孢,裹著「影子」熊熊燃燒。

    「影子」尖聲怪叫,翻滾兩下,撞向方飛。呂品暗叫不好,急要阻擋,忽見方飛挺身一跳,背上銀光噴薄,展開兩扇翅膀,繞過火球,翩然翻轉,輕飄飄落在紅狐背上。

    火球轟然爆裂,秘魔顯露真容,他看上去有些狼狽,從頭到腳破破爛爛,肌膚布滿焦灼痕跡。他歪頭打量方飛,眼底透著十足的驚奇。

    篤,青紫色的巨影跳上樹橋,饕餮一聲咆哮,金彈遮天蔽日。

    金克木,「青雪」碰到「金雨」,霎時化為烏有。呂品放出狐火,結成屏障,金彈遇火,忽又變成濃煙,白蒙蒙遮擋視線,倏爾狂風暴起,煙火從中裂開,饕餮沖了出來,一頭撞上紅狐的胸膛。

    呂品飛出十米,熱血直衝口鼻,一抬眼,饕餮勢如奔雷,騰騰騰碾壓過來。他想要翻身躲閃,不料腦子一空,渾身僵硬,掃眼看去,正與狐白衣四目相對。

    秘魔的眼神就像蟲子,冷冰冰鑽進腦海,呂品神志渙散,登時打回原形,身子如被抽空,忽覺肩頭一沉,有人把他推到一旁,跟著身影晃動,方飛搶到前面,揚起毛筆,數百個符字湧入腦海,如同高爐里的礦石,熔煉、分離,去盡無用殘渣,留下一個光亮亮的「起」字。

    咒語出口,饕餮也撞上了筆尖,純青的光芒扎痛雙眼,皇師明直覺撞上了一堵軟牆,四腳離地,騰身而起,巨大的力量四面湧來,瘋狂擠捏推搡,饕餮如同掉進了龍捲風,身不由主,呼啦啦地轉個不停。

    「移山填海符!」呂品脫口而出,「移山填海符」是「盤古天引符」的反咒,兩者互相克制,定式長得離譜,極少有人書寫成功。方飛曾在水殿寫來托起夔龍,這是他第二次寫出這道符咒。

    「噢!」饕餮一聲嘯吼,翻滾變回人形,皇師明捉筆在手,寫符念咒,身子猛然下墜,砰地砸回樹橋。

    「湮!」方飛吐氣開聲,「后土湮滅符」壓成一個「湮」字,筆尖掃過虛空,褐黃色的影子跳了出來,那是大塊的泥沙,密密層層、無以計數,一個個凌空跳動,向著皇師明猛撲過去,

    皇師明剛剛完成「盤古天引符」,引力還在身上,渾如一塊磁石,吸引飛來的泥沙,啪啪啪一陣急響,鎧甲上塵土飛濺,如同昏黃色的花朵競相綻放。

    魔徒東倒西歪,泥沙沾在身上,甩不掉,擺不脫,這些「湮滅之沙」蘊含后土之力,仿佛息壤一樣裹住他的身軀、漫向他的口鼻,眨眼間,他失去了人形輪廓,變成了一顆光溜溜的巨大沙球。

    符咒融合化身,方飛第一次做到,「后土湮滅符」寫入土化身,凝結成一道泥沙封印。受到泥沙擠壓,皇師明似要爆炸,他悶聲怒吼,挺身發力,泥球猝然暴漲,出現無數裂紋。

    「嘿!」方飛跳上土球,雙手攥緊筆桿,筆尖噴吐出冰白色的強光,渾圓修長,形如一條短槍,槍尖青字流轉,細小繁密,宛如龍蛇的鱗甲隱隱凸現。

    「冰封瀚宇!」男孩一聲大喝,槍尖扎入泥沙,寒氣濃烈,四散瀰漫,「周天寒徹符」應聲發動,堅冰一層層裹住泥沙,霎時厚達數米,儼然無朋巨眼,孤零零橫在樹橋上方。

    「周天寒徹符」寫入水化身,於泥土之外更添一道寒冰封印。方飛一氣呵成,只覺小腿發軟,前後兩道符咒幾乎抽空了他的元氣,來不及喘息,忽聽呂品叫道:「後面」

    陰冷殺氣直衝背脊,方飛反手揮筆,畫出一個整圓。「圓光符」撞上「陰蝕符」,青光迸散,聲如炸雷,尖銳的力道順著筆尖沖了過來,徑直貫穿手臂,震得他的胸口一陣悶痛。

    方飛摔了出去,身子還在半空,筆下的圓圈畫個不停,大圈套著小圈,如同江河裡的漩渦。「陰蝕符」接連擊中圓光,爆炸忽大忽小,衝擊連綿不斷。男孩氣血翻騰,半個身子似要裂開,他落到地上,盡力一撲,閃到裹著泥土的冰球後面,把它當做屏障阻擋追擊。

    秘魔接連失手,暗暗吃驚,比起幻月舞會,方飛的進步肉眼可見,封印皇師明之後,還有餘力抵擋他的偷襲,所畫圓光恰到好處,總能擋住「陰蝕符」的去路。

    狐白衣凝筆不發,飛身沖向冰球,呂品變成紅狐,縱身撲了過來,當空變成一團大火,燒得秘魔肌膚灼痛。狐白衣嘆一口氣,旋身變成白狐,兩頭巨獸迎頭相撞,翻滾廝殺,你來我往,先後撞上冰球。冰球搖晃數下,吱嘎滾動起來,順著樹橋轟隆隆碾向方飛,稜角撕開樹皮,犁出一條慘白的深溝。

    方飛倒退幾步,忽見冰球一沉,吱地停頓下來。他愣了一下,忽聽一聲爆響,冰球猛然炸裂,冰塊夾雜土塊,灑向四面八方,其間金光閃爍、細小如星,饕餮的金彈乘著氣浪,狠狠毒毒地向他傾瀉過來。

    方飛筆尖顫動,兩道「金城不破符」接連完成,金光暴漲,結成兩道符牆,爆炸衝垮了第一道,但被第二道符牆攔住,冰塊粉碎,泥土迸濺,金彈啪啪爆裂,變成點點白煙。忽聽詭異嘯響,煙霧裡衝出來一縷青紫色的影子,幽幽淡淡,細細長長,如同鋼針捅破薄紙,嗤地洞穿符牆,直奔男孩的心臟。

    方飛擰身躲閃,方才挪開兩寸,忽覺左胸刺痛,一條蠍尾狀的長鞭扎進他的胸膛,鞭梢生有倒刺,勾住肋骨大力一扯,方飛活是出水的魚兒,身子騰空,向前躥出。

    「爆!」方飛左手攥住鞭子,右手抖動毛筆,一串「炙彈符」向前撒出。

    爆炸連珠響過,火光映照出皇師明龐大的肉身,魔甲士巍然不動,任由符咒撞在身上,他的面孔黝黑陰冷,如同一具烈火煅燒的鐵像。

    蠍尾鞭本是饕餮的尾巴,此刻化為一條軟鞭,握在皇師明手裡。魔徒猛一發力,把方飛扯到身前,鞭子撕裂了男孩的手掌,也給他的左胸添了一個窟窿,空氣灌進肺泡,又從窟窿溜走,血沫嘶嘶噴濺,帶走了所剩無多的活力。

    「我說過,」皇師明眼角抽動,「你是我的,誰也不能碰」一邊傳來獸吼,紅狐兩眼充血,騰空撲來,白狐如鬼如魅,斜刺里衝出,尾巴奮力一甩,刷刷刷纏住紅狐,狠狠地把它摜在橋上。

    呂品腦袋著地,兩眼昏黑,身上痛得出奇,白狐的尾巴電光四射,深深勒入他的肌膚,似要把他切成數段。

    有生以來第一次,呂品感覺強烈的悔恨,痛恨自己浪費光陰,痛恨自己不學無術,如果少一點兒懶散,現在也不會這樣無力。狐白衣就像不可逾越的高山,呂品使盡解數,碰得頭破血流,他已經無計可施,只能眼看著方飛死去。

    「求我!」皇師明的聲音鏗鏘有力,「求我吃了你,讓你死得舒服一點兒。」

    方飛嘶嘶吸氣,努力抬起頭來,慢慢開口:「不」

    「什麼?」皇師明眉尖一挑,「你還敢說不?」

    「我才不會求你!」方飛一字一頓。

    皇師明的臉沉了下去,狂怒掃過胸臆,變成異樣的狂喜。十多年過去,他又找到了久違的感覺。

    他不喜歡簡單的殺戮,一擊斃命最是乏味,他喜歡慢慢地虐殺,欣賞獵物悲慘的掙。小時候,他把滾水倒進螞蟻的巢穴,用火焚燒樹上的蜂窩,他淹死小貓、**小狗,掏出猴子的心臟餵養鼠蜥他捕捉形形**的妖怪,聆聽它們的哀嚎,把它們變成一堆亂七八糟的血肉。

    隨著年齡增長,妖怪漸漸無趣,皇師明意識到虐殺的樂趣跟獵物的心志成正比,越聰明,越堅韌,虐殺起來越有快感。

    所以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獵物就是道者。這個念頭毒蛇一樣盤踞在心,可是皇師明不敢輕舉妄動,身為白王的弟弟,一舉一動都引人注目。皇師利默許他虐殺妖族,可也發出明確的警告:「妖怪隨你高興,道者決不能碰!」

    皇師明痛恨哥哥,對他來說,皇師利就是一個陰影。無論幹什麼,哥哥總是第一;無論何時何地,受到讚揚的都是哥哥;皇師明拼命地追趕,卻離哥哥越來越遠;他永遠做不到的事情,皇師利輕而易舉就能完成。皇師明自認是道者里的天才,皇師利卻早已超越了「天才」的定義。

    人們常用「山高谷深」來形容白王,他如崇山峻岭一樣威嚴,又像幽谷巨壑一樣深不可測。唯獨面對弟弟,他總是和顏悅色,因為父母早逝、兄弟早孤,皇師利希望弟弟能夠感受家族的溫暖。兄長縱容助長了皇師明的凶心,他驕橫狂妄、為非作歹,每一次闖禍,總會有人為他開脫,可他並不喜歡兄長,他痛恨兄長的強大,睡夢裡千百次地虐殺對方,可是真正面對皇師利,他又侷促得像一隻兔子。

    從小到大,皇師利懲罰過弟弟兩次:一次在五歲,皇師明不肯上學,掰斷了手裡的符筆,皇師利打斷了他所有的肋骨;第二次在十三歲,皇師明頂撞了一個星官,皇師利把他直接扔進了火山口從那天起,皇師明就深切地明白,兄長擁有不輸給自己的殘暴,只不過比他隱藏得更好。

    「殺人」的欲望讓他倍感煎熬,直到數年後皇師利遇上了一個女孩。那是他的學妹,單純、漂亮、家世高貴,皇師明對她一見傾心,皇師利也對她抱有厚望,希望家族的聯姻壯大自己的勢力。

    摒除內心的陰霾,年輕的皇師明高大俊朗,擁有明亮的笑容和動聽的嗓音,優雅利落的舉止惹人注目。沒花多少時間,他就贏得了少女的芳心,一次飛天舞會以後,他們在琢磨宮的隱秘房間單獨相處,女孩的面容光潔如瓷,氣息清新迷人,明亮的雙瞳漫如秋水,看上去就像一支含著露水的蝶影花,美麗中透著柔弱

    「她很柔弱?」這個念頭就像伯牛闖進了腦海,皇師明忍不住握緊女孩的雙肩,把她用力拉到近前。少女肌膚溫軟,俏麗的面龐泛起動情的紅暈,他撫摸她的脖子,細膩光滑,又像春樹一樣挺拔有力。皇師明激動得渾身發抖,就像餓鬼聞到了烤肉,水手聽見了海妖的歌聲,他的腦子一片空白,耳邊傳來窒悶的悲鳴。可他無法放手,空前的興奮讓他欲罷不能過了好一陣子,他才被劇痛喚醒,發現女孩已經死了,嬌美的軀體就像拆散的木偶,唯一完好的是她的臉頰,布滿了極度的痛苦和絕望。

    皇師利站在房間中央,眼裡除了狂怒,還有說不出的驚慌。皇師明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心底竟有一絲莫名的快意。他知道自己完了,兄長一定會殺了他。

    「什麼都沒發生!」皇師利忽然開口。

    「你說什麼?」皇師明大惑不解。

    「你沒來過這兒,」皇師利毒辣辣的目光讓弟弟肝膽俱顫,「她的死跟你無關。」

    「可是」皇師明看向女孩,扭曲的屍體仍然讓他感到興奮,「她怎麼辦?」

    「你沒見過她,」皇師利沉默一下,「殺死她的是一個魔徒。」

    「魔徒?」皇師明聽過傳聞,魔道勢頭猛烈,正在死灰復燃,北方許多城市都已遭到禍害,死亡的陰影正向玉京逼近。

    「對!」皇師利的口氣不容質疑,「只有魔徒才會幹出這種事。」

    「其他人會相信嗎?」皇師明無不譏誚地說,「他們又不是傻子。」

    「他們會相信的,」皇師利乾巴巴地說,「魔徒是恐懼之源,恐懼會讓人失去理智。」

    「幹嗎要掩蓋這件事?」皇師明按捺不住:「你幹嗎不把我交出去?人是我殺的,我給她償命」

    「住口!」皇師利捏著弟弟的脖子把他摁在牆上,巨大的力量幾乎把皇師明活活碾碎,「聽著,我花了足足三十年,只差一步就能成為天道者。這個節骨眼上,我決不容許你給我添亂。我才不在乎你他媽的怎麼想,我也不在乎你是死是活,可我在乎家族的名聲,你幹的事讓我蒙羞,三十年的努力都會因為你這個白痴付之東流。」

    「那又怎樣?」皇師明咧嘴冷笑,「我才不在乎。」

    「我在乎,」兄長的眼神陰森可畏,許多年以後還讓皇師明從夢中驚醒,「你敢說出去,我讓你死一百次!」

    女孩的死亡激起軒然大波,可是皇師利滴水不漏地掩蓋了真相,巧妙地把嫌疑引向魔徒。皇師明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辦到的,隨著事態平息,皇師明驚訝地發現所有人都認可「魔徒」就是兇手,在他們看來,只要是魔徒,犯下任何罪孽都不足為奇。

    「如果我是魔徒,不就可以隨便殺人了嗎?」這念頭鑽進皇師明的心裡,讓他狂喜不已,自覺發現了人生的真諦。

    事發以後,皇師利對弟弟看得很緊,魔道日益興盛,皇師明投效無門,心情十分壓抑。他渾渾噩噩,終日買醉,別人都以為他痛失愛侶、頹廢不振,誰也猜不到他的腦子裡藏了多少邪惡的念頭

    過了半年有餘,一個炎炎夏夜,皇師明喝得半醉,悶悶走出酒館,經過一條無人小巷,忽覺有人拍打他的肩膀。他當場暴怒,捉筆在手,扭頭一瞧,濡染目定口呆。

    「天宗!」他驚叫起來。

    天宗失蹤已久,身為當世最偉大的道者,有關他的傳聞各式各樣、沸沸揚揚。倘若皇師明對於兄長還有嫉妒,那麼對於天宗他只有敬畏。這個男人太過強大,他把魔徒的巢穴連根拔起,拎著西門星魂的頭顱直衝霄漢。當時皇師明就在血山腳下,仰望天宗的身影,內心深處激起前所未有的戰慄——他崇拜天宗,這一點確定無疑。

    「你乾的吧?」天宗黑衣如水,蒼白的面孔冷漠可畏。

    「幹什麼?」皇師明莫名其妙。

    「那個女孩,」天宗目光幽沉,「南楚華。」

    南楚華就是慘死女孩的名字。皇師明心跳加劇,握筆的手微微收緊,他極力掩飾窘態,小聲嘀咕:「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殺她的是你,」天宗漫不經意地說,「對不對?」

    「胡說,」皇師明厲聲回應,「你有什麼證據?」

    「很簡單,」天宗說道,「殺她的不是魔徒,那麼必定另有其人。」

    「你怎麼知道不是魔徒?」皇師明反問。

    「因為我就是大魔師。」天宗回答。

    皇師明嚇了一跳,揚筆指定對方,手指抖個不停。

    「你確定要動手?」天宗盯著筆尖,「我可以讓你先寫十道符咒。」

    皇師明垂下筆桿,面對天宗的眼睛,心裡出奇地沒有恐懼,反倒生出強烈的渴望:「你真是大魔師?」

    「騙你有什麼好處?」天宗意態輕蔑。

    「就算我是兇手,」皇師明極力保持鎮定,「大家也不會相信一個魔師。」

    「對!」天宗點點頭,「所以我不是來揭發你。」

    「那為什麼?」皇師明更加糊塗。

    「我知道你的本性,皇師明,」天宗審視對方,就像打量老鼠的貓,「你討厭平靜的生活,渴望毀滅和殺戮。美好讓你憤怒,脆弱讓你發狂,只有殺戮和鮮血才能讓你冷靜下來。你想要殺人,不負任何責任,不必遮遮掩掩,更不用受你哥哥的庇護。」

    「你」皇師明幾乎喘不過氣來,「你胡說?」

    「蠢貨,」天宗微微嘆氣:「直到現在,你還是不敢面對自我?」

    「你說這些」皇師明定了定神,「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加入我!」

    「你想讓我入魔?」皇師明不勝詫異,「我哥哥可是皇師利。」

    「南楚華的姐姐是南楚月,如無意外,她很快就會成為丹元星官。那女人是個暴脾氣,如果知道妹妹的死因,我猜她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你威脅我?」皇師明揚起眉毛、故作氣惱。

    「我在啟發你,」天宗平靜地說,「只要成為魔徒,你就能為所欲為,你可以向皇師利證明,沒有他的幫助,你也能幹出一番偉業。呵,說到偉業,又有什麼比得上『萬象歸一』?」

    皇師明沉默良久,收起毛筆,屈下左膝,向著天宗低頭叩拜。

    「你決定了?」天宗明知故問。

    「對,」皇師明恭謹地回答,「事實上,這是我長久以來的夙願。」

    「很好,」天宗點了點頭,「入魔之後,你得匿名。」

    「為什麼?」

    「因為你皇師利會受到詬病,」天宗頓了頓,「他失勢對我沒有好處!」

    「他是天道者,」皇師明恨不得立刻幹掉兄長,「他是我們的敵人。」

    「他跟別的天道者不一樣,」天宗耐心解釋,「為了向上爬,他什麼都肯干,因為野心,他早晚要跟其他的天道者發生衝突。」他注目新來的屬下,「你得明白,團結起來的道者不可戰勝,四分五裂才能各個擊破。」

    「這」皇師明有些失落,「我還是不太明白。」

    「你的腦子不太好使啊,皇師明,」天宗輕輕搖頭,「總之,皇師利是達成『萬象歸一』的關鍵,我暫時不想動搖他的地位。」

    「好吧!」皇師明不情不願,「我聽您的。」

    「接下來,我會偽造一具屍體,」天宗幽幽說道,「你的屍體。」

    「我死了?」皇師明張口結舌。

    「你死了!」

    「那,」皇師明吞咽唾沫,「我現在是誰?」

    「大力神魔!」天宗抬了抬手,「你的新綽號。」

    「聽起來不壞!」皇師明站起身來,直覺脫胎換骨。

    「對了,」天宗沉默一下,「我也改了名字。」

    「敢問您是」

    「天宗我!」天宗轉身走向巷口,那裡呆柯柯站立十幾個男女——他們無意間進入這條巷子,全都中了定身法兒。

    「他們歸你了,」天宗我鬼魂一樣飄過人群,「盡情地玩吧,大力神魔!」

    星原大戰之後,皇師明逃出戰場,因為道者追殺,他走投無路,找到皇師利尋求庇護。皇師利把他打得半死,但如魔徒所料,兄長沒有殺他,只是把他囚禁起來。

    皇師利意識到弟弟是自己的軟肋,他不忍殺死弟弟,可又不能讓他影響自己的權勢,於是暗中設法,偷偷地把他送進天獄的地牢。

    這不是皇師明想要的結果。他悲憤欲絕,可又無力脫身,漫無休止的囚禁讓他的心靈更加黑暗,十年前他是沼澤里扭曲的毒藤,而如今他已經腐爛成泥、時刻發出沖天的惡臭。他瘋狂地殺戮,宣洩積累十年的怨毒,他死死盯著方飛,試圖從他臉上尋覓出絕望和無助——這是他最愛的表情。

    可是出乎意料,男孩的目光就像雨後的晴空,乾淨、純潔,沒有恐懼和絕望,甚至找不到痛苦的跡象。這種眼神讓皇師明驚怒交集,恍惚想起多年前的女孩,同樣脆弱,同樣乾淨,第一次殺戮的感覺還殘留在他的身體裡,少女隱秘的體香如在鼻間,哀婉的眼神讓他發狂。

    「我要一點點殺死你,」皇師明開口說道,「首先,挖出你的眼珠」他右手一晃,利錐彈出腕甲,對準方飛的左眼。他深諳折磨之道,沒有立刻刺入,而是緩慢逼近,他一邊動手,一邊觀察,方飛雙眼瞪圓,始終盯著錐尖,他沒有露出魔徒希望見到的表情,反而流露出一絲不合時宜的輕蔑。

    「好小子,」皇師明暗暗作惱,「你就不怕死?」

    「怕!」方飛看著他,「可你比我更怕。」

    「我怕死?笑話!」

    「那你幹嗎不殺了自己?」

    「油嘴滑舌,」皇師明腦子一熱,「我要勾出你的爛舌頭」

    「凝光破影」方飛發出顫鳴,筆尖向上一挑,吐出青色光芒,細長如劍,若有實質。

    皇師明身經百戰,匆忙放開方飛,身子急向後仰,青芒一閃而過,叮,蠍尾鞭乾淨利落地斷成兩截,一截留在方飛體內,一截握在魔徒手裡。

    青芒並未停止,光流電閃,向上撩出。皇師明不及收手,手掌微微一麻,錐子斷成兩截,隨之飛出的還有三根手指,錐尖掠過方飛的左頰,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跟著轉了半圈,越過樹橋的邊緣消失了。

    「神劍符!」皇師明望著方飛難以置信,「你什麼時候學會的?」

    「就在剛才!」方飛佝僂身子,筆尖向下斜指,天青色的劍芒忽長忽短,蜂鳴似的顫音意味著劍芒中蘊含強勁的能量。

    「不可能!」皇師明怒叫,「你不可能『制御五行』,不能『制御五行』就不能寫出斷魂符」

    「如果超越死亡,我就無所不能。」方飛嘶嘶喘氣,每一個字都在撕扯傷口。

    「你做夢。」皇師明瞅著斷指心如刀絞。「神劍符」是「斷魂符」之一,切割肉體的同時也斬斷了元神。元神受到重創,肉體不可再生,三根手指永久地離開了皇師明。

    「皇師明,」狐白衣的聲音忽然傳來:「靈感的障礙是什麼?」

    「我哪兒知道?」大力神魔暴跳如雷,「你說這些廢話幹嗎?」

    「死亡是靈感的障礙,」狐白衣幽幽說道,「如果真能超越死亡,那麼靈感就會爆發。這叫『瀕死之悟』,你不會忘掉了吧?」

    「夠了!」皇師明悻悻地說,「用不著你教訓我。」

    「我在警告你,」秘魔嘆了口氣,「別輕敵啊,皇師明,要麼你會死在一隻裸蟲手裡。」

    「不可能!」?皇師明翻身化為巨獸,四爪落地,聲如炸雷。「神劍符」留下殘疾,也激起了他的凶性,饕餮涌身一跳,如同滿載的卡車飛馳而出。

    方飛搖搖欲倒,別說迎戰甲獸,根本一觸即潰。可奇怪是,肉體脆弱到極點,元神卻異常活躍,靈感山呼海嘯,神速不斷攀升,兩倍、三倍眼界無限延展,感官放大到極致,每一根汗毛都豎立起來,雷達天線一般扭動旋轉——「神讀」進入了空前的境界,饕餮來勢變緩,如同慢放的影片,每一幀鏡頭都很清楚。

    方飛向左一跳,腳下微微踉蹌,可是落點巧妙。他以左腳為軸,鬥牛士一樣向左旋轉,輕輕讓過饕餮,旋風般繞到甲獸的左後方,毛筆順勢一帶,叮,甲面留下一道深深的切痕。

    神形甲堅硬了得,「神劍符」也無法刺穿。方飛應變極快,抖手之間,「霹靂符」呼嘯而出,數十道電光傾瀉在饕餮身上。

    閃電纏繞甲獸,饕餮低聲悶吼,接下來古怪的事情發生了,電光變暗,零星消失,仿佛水滴遇上了海綿,統統被饕餮的身軀吸了進去,方飛看得一愣,青紫光閃,蠍尾鞭切開虛空,無聲無息地向他抽來。

    鞭子斷了一截,可是依然犀利,方飛吸一口氣,原地擰轉腰身,鞭子掠過左肩,扯下一片血肉,跟著咻的一聲,斷鞭圈轉回來,擰成一條剛勁有力的弧線,徑直纏向男孩的脖子。

    「凝光破影」方飛抖動毛筆,吐出劍芒,「神劍符」反手掃出,符光的震顫讓他指尖發麻。

    叮,蠍尾鞭又一次斷開,前半截甩出老遠,剩下的掃中方飛的後背,留下一道深深的血槽,同時把他打倒在地。

    對於「神讀」來說,這一切不快不慢,可在常人眼裡,電光石火,難以捕捉,只見雙方錯身而過,方飛已經摔在地上。他五內翻騰,滿嘴是血,饕餮轉過頭來,瞪著銅鈴巨眼,發出一聲狂嘯。

    方飛掙扎一下,無力起身,饕餮背脊聳動,騰空撲來。陰影籠罩之下,男孩下意識眯起雙眼,噗,仿佛敲打破鼓,饕餮被什麼撞了一下,爪子歪歪斜斜地從他耳邊划過,爪尖擦過肌膚,激起一股戰慄。

    男孩的上方出現了一大片暗影,仿佛火車貼著身體疾馳,起不來,躲不開,稍一動彈就會被鐵流碾碎。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有瞪眼望著那片暗影,忽青忽紫,忽高忽低,忽而巨大的蹄掌從天而降,擦過他的耳輪,在堅硬的樹橋上炸出一個刀切似的蹄印。

    看著蹄印,方飛如夢方醒,脫口而出:「簡真」叫聲虛弱無力,青兕沒有聽見,它慌頭慌腦,死命頂開饕餮。兩隻巨獸迎頭相撞,咣當,咣當,如同天神揮舞大錘,敲擊虛無的鐵砧,鍛造無常的命運。

    方飛無能為力,只能把命運交給簡真,他只有一個小小的願望——別被大個兒活活踩死。

    「混賬!」皇師明功敗垂成,氣得七竅生煙,「你他媽打哪兒來的?」

    簡真滿心迷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兒。剛才他分明呆在三聖堂,扒著大門窺看戰況,一面心驚肉跳,一面慶幸不用受罪。呂品和方飛遭受的每一次打擊都他都感同身受,另外還有一點兒焦慮——如果樹橋失守,還能逃往哪兒?

    敵人強得離譜,大個兒抵擋一秒鐘的信心也沒有,最好的結果就是投降。簡真很想投降,可是魔徒不留活口,除非加入魔道,早晚變成活屍,至於加入魔道,申田田的怒吼立馬在他耳邊炸響:「狗東西,我扒了你的皮!」

    比起魔徒,暴躁老媽更讓人害怕,大個兒唉聲嘆氣、怨天尤人,抱著最後的幻想,他回頭看了看人頭果,三顆人頭閉眼垂目,眉宇間籠罩一股黑氣。遲鈍如簡真,也能感受到木巨靈正在失去生機,果子下面的幼崽擠成一團,它們跟青主心靈相通,木巨靈的痛苦也從稚嫩的小臉上顯現出來。幼崽紛紛盯著簡真,目光就像子彈一樣掃射大個兒的良心,它們仿佛在問:「你為什麼不去戰鬥?你就看著好朋友送命嗎」

    「閉嘴!」大個兒心浮氣躁,禁不住罵罵咧咧,「一幫小兔崽子,你們懂什麼?我就是個配角,配角知道嗎?就是躲在主角後面的觀眾,看著他們表演,自己沒有任何危險」吼叫一通,他才意識到對方一個字沒說,所有的對話都是他自己腦補。疑心生暗鬼,他總感覺大家都在嘲笑他、鄙視他,把他看成沒用的廢物。

    「可惡,」簡真握緊拳頭,狠狠敲打腦門,「我到底在幹嗎?」回頭看向樹橋,渾身的血液降到冰點——方飛遍體鱗傷,被皇師明拽到面前。

    「完了」大個兒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方飛完了。」

    身為一個甲士,他很小就聽說過「大力神魔」的傳說,「饕餮吞天甲」凶名昭著,慘死在皇師明手下的甲士不計其數,大多死不見屍,少數留下殘骸,上面還有啃咬過的痕跡。傳說這個怪物不僅噬元,還喜歡吞噬鮮活的血肉,每一個死在它手裡的人都要經受雙重折磨。

    大個兒做夢也沒想過要對抗這種傳說中的凶人,如果有路可走,他會一口氣逃到天涯海角。他很想幫助方飛,可他真的不行,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甲士,沒本事,沒名氣,八非天試也考了三次。戰鬥從來不是他的理想,他只想坐在辦公室喝茶通靈,花最少的力氣賺最多的薪水,去最好的餐館吃最好的食品戰鬥?幹嗎要戰鬥?那是傻子才幹的蠢事。

    作為一個聰明人兒,簡真痛苦地扭來扭去,他想閉上眼睛,可又無法面對良心,如果上去幫忙,他的骨頭上也會留下饕餮的牙印。何況方飛跟他之間還隔著秘魔和懶鬼,那一對舅甥打得昏天黑地,呂品的境況也很糟糕,七孔流血、兩眼發直,軀幹閃閃爍爍,紅狐的變身正在消失。

    「我們都會死」簡真總結完畢,方飛已經趴在地上,離他數米之外,巨大的饕餮虎視眈眈,鮮血染紅了方飛的脊背,也把大個兒的雙眼完全撐滿。

    如同見了紅布的公牛,簡真的腦子出現了短暫的空白,理智完全消失,本能控制了身體。當他回過神來,已經越過了狐神的戰場,化身巨大的青兕,一頭撞上了金紫色的饕餮

    凶獸歪歪斜斜,挫退三米有餘,青兕的獨角在它胸口留下一個深坑,雖然不算致命,卻是奇恥大辱。饕餮四爪發力,立刻反撲對手,簡真沒了退路,硬起頭皮胡頂亂撞。他的攻擊缺少章法,可是勢大力沉,每一下都讓皇師明感覺說不出的悶痛。兩人你來我往,較量了幾個回合,忽見人影晃動,方飛手腳並用,從亂紛紛的牛蹄下爬了出來。

    到嘴的鴨子飛了,饕餮怒不可遏,旋身繞過青兕,張開大嘴來咬方飛,冷不防青兕擰身低頭,鑽入饕餮腋下,一挑一拱,把它掀翻在地,跟著涌身跳起,整個兒壓住饕餮,前蹄好比鼓槌,左起右落,胡亂踩踏它的腹部,獨角反覆衝刺,在饕餮的胸上、頭上留下斑斑駁駁的痕跡。

    堂堂「大力神魔」慘遭一個無名小卒踐踏,皇師明怒不可遏,擰腰翻身,爪牙齊下,牙齒嵌入牛身,爪子拍打牛頭,如同砸下一座小山,簡真兩眼發黑,朝著天上胡踢亂蹬。

    「起!」聲音輕細如絲,卻有不可動搖的意志。大個兒應聲一輕,壓在上面的饕餮飛到了天上。他心中怪訝,眯眼瞅去,方飛抖索索站在橋邊,毛筆的尖端光芒四射。

    移山填海符!男孩故技重施,又把饕餮吊到半空,皇師明氣瘋了心,大吼大叫,四爪騰空,背脊蠕蠕而動,翅膀抖擻欲出。

    「昂!」青兕挺身跳起,一頭撞上饕餮。咣當,皇師明皮球一樣飛了出去,砸中漆黑的樹幹,留下一團醒目的白印。

    簡真這一撞使出全力,星沉木又是世上最堅韌的物質之一。皇師明骨痛欲裂,骨碌碌順著樹幹滾落,還沒碰到地面,簡真撒蹄趕到,劈頭蓋腦,連頂帶踹。

    皇師明縮成一團,胡亂揮舞爪子,勉力招架了幾個回合,逮到破綻,前爪抱住青兕,咬中它的脖子。簡真使勁搖頭,未能甩開,忽覺心悸耳鳴,鎧甲的元胎決堤似的湧向饕餮。

    甲士的神力一大半來自鎧甲,鎧甲的威力又源自其中的元胎。甲士的元神跟鎧甲的元胎水**融,從而變化形體、力大無窮。此刻簡真清晰地感覺鎧甲里的元胎向外流逝,順著饕餮的尖牙進入那張洪洞似的大嘴。青兕的力量急劇衰弱,饕餮的目光卻變得炯炯有神。

    簡真驚慌失措,猛可想起「饕餮吞天甲」的來歷。母親曾經說過,這是一副妖甲,藏有無數饕餮的元神,披上鎧甲的甲士嗜血無度,能夠吞掉敵人的鎧甲,把甲里的元胎據為己有。

    如果失去鎧甲,簡真就是剝了殼的螃蟹。他死里求活,死命擰腰擺頭,饕餮稍不留神,竟被掀翻在地,它的嗓子裡擠出一串嗚咽,挺腰翻身,又把青兕壓住。青兕胡踢亂蹬,饕餮摁它不住,反被掀到旁邊,青兕翻身一滾,又把它壓在下面雙方你上我下,我上你下,搏鬥幾個回合,皇師明掃眼瞥去,突然倒吸一口冷氣——前方空空蕩蕩,已經到了樹橋邊緣。

    皇師明急要起身,不料簡真殺紅了眼,半瘋半狂,傾身壓來。

    饕餮嗚咽一聲,滾落樹橋,青兕居高臨下,牛蹄好比鼓槌,在它肚皮上一頓狠踹。皇師明強忍劇痛,展開翅膀想要翻身,冷不防背脊劇痛,結結實實地撞上一根橫枝。青兕整個兒壓在它身上,皇師明胸悶欲裂,逆氣直衝喉頭,咕的一聲鬆開了牙齒。

    饕餮成了肉墊,青兕毫髮無損。簡真甩了甩頭,意識到自己脫出困境,當即翻身一滾,還沒起身,就聽一聲暴吼,饕餮合身撲來,血紅的眼珠透著無盡的狂怒。

    簡真無心戀戰,挺身跳起,拔腿就跑。



第二十一章、生死之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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