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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妖魔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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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妖魔圍攻

    泉水溫暖宜人,方飛躺在水裡,懶洋洋的沒有力氣,身子如同吸足了水的海綿,悠然膨脹,充滿水池,可是伸手一看,卻又大小如常。這一刻,他仿佛失去形體,整個兒融入了溫潤的水汽。

    巢城上還有溫泉,方飛初次見到也很驚奇。乳白色的泉水從枝幹里分泌出來,注入了一個天生的凹坑。凹坑形如鳥巢,高高掛在枝頭,水面的蒸汽忽而變成白鶴,忽而化身游龍,忽而凝結成翩翩翱翔的重明鳥,忽又變成縱橫馳騁的獬豸。男孩忍不住伸手撫摸,剛是一觸碰到,鳥獸紛紜化開,變成數十隻欽原,展開翅膀一鬨而散

    水汽流轉,飛禽走獸不斷湧現,許多傢伙方飛也叫不出名號,仿佛池底藏了一個道者,吸著看不見的煙杆,把溫泉當做菸草,隨心所欲地噴吐煙靈。自從來到天獄,方飛一直精神緊繃,這時鬆弛下來,倦意如潮,很快進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冷風微微拂面,他驚了一下,醒了過來,下意識撫摸身體,但覺疼痛消失、傷口癒合,沒有留下一絲疤痕。肌膚粉紅髮亮,渾身上下精力鼓盪,如同一隻巨鳥想要破殼而出。

    方飛暗暗吃驚,扭頭四顧,靜悄悄空無一人,脫掉的囚衣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彩藤編織的四方形匣子。他意識到剛才有人來過,暗罵自己大意。遲疑一下,他打開匣子,發現裡面整整齊齊地疊放著一套銀白色的羽衣,紋花繡鳥,光彩洋溢,另有一支符筆,雲水樹的筆桿,星沉木的筆斗,筆頭純白無瑕,質地跟「星拂筆」十分相似。

    方飛起身出水,穿上羽衣,拈起毛筆,久違的感覺湧上心頭,漫步走到樹枝盡頭,面對無垠虛空,閉上眼睛開始冥想。

    經過地牢的磨鍊,水、木、火、土四大化身他已先後學會,只要精神專注,神識進入虛空,立刻感受得到無所不在、形形**的元胎,忽集忽分,忽多忽少,一個小小的元胎,汲取宇宙大能,便可分裂轉化,衍生出無窮無盡的同類。不同種類的元胎交流、循環、融合、聚變,衍生出全新的元胎,爆發出驚人的能量。能量注入元胎,又能繼續分裂,分裂之後又是聚變,聚變以後再次分裂,整個宇宙就像一個巨大的烘爐,以元胎為材料,烹煮一鍋奇妙的濃湯,人類則是湯里的魚蝦,身在其中卻無所知覺。

    這是化身的本質,也是宇宙的真相。方飛的神識漫如天網、疏而不漏,將遇上的元胎統統囊括進來。他用意志控制元胎的變化,融合元胎越多,神識感應越強,加上元氣的流動,形成鏈式反應,聚集起龐大的能量,神識透過元胎向前傳遞,甚至穿透兩儀樹的軀殼,窺見其中的元胎,那兒是木元胎的汪洋大海,元胎活躍的程度從所未見。

    方飛沉溺其中,無法自拔,正想繼續探索,一股強大的神識忽然倒灌過來,那是木巨靈的意志,億萬斯年的知識和信息湧入他的腦海,新的舊的、好的壞的,人所共知的,隱秘複雜的湮沒了他的意識,幾乎讓他失去了自我。繽紛的色彩不斷地湧現,「丙離國」在他眼前不受限制地展開,這個夢想國度遠比他見過的更加龐大,四海八荒,上天入地,無數山都在不同的場景里漫遊、嬉戲、生活、戰鬥,既有鮮活的元神,也有死者的回憶,無數蕪雜的信息沒完沒了,就像春天草原上的繁花,競開怒放,層出不窮,簡直讓人應接不暇。

    「啊!」他猛地睜開眼睛,強行逃離木巨靈的神識,只覺後背濡濕,出了一身透汗。

    他定了定神,抽出毛筆書寫符咒。在此之前,他記憶過許多高深符咒的定式,背得滾瓜爛熟,始終無法寫出,而今筆尖所過,竟是從所未有的容易,以往夢寐以求的符咒先後完成——水雲騰蛟符,冥海死水符,周天寒徹符、仙藻萬羅符、天女幻花符、飛雷逐火符、皇天辟雷符

    他得心應手,越寫越奇,越出越妙,寫得渾然忘我,不禁手舞足蹈,筆尖在虛空中留下大大小小的符字,既有活蹦亂躥的龍文,也有歪七扭八的草書,定式連篇累牘,變式精簡扼要,隨著練習深入,符字相互重疊,符咒越寫越短,威力越來越大。經過青主的啟迪和盤古的磨鍊,方飛的元神活躍了得,數不清的靈感擠滿了腦海,如同蓄積已久的熔岩,一旦握筆在手,立刻瘋狂爆發。

    他挑選字眼、揣摩節奏,符字一旦寫出,就像無聲的樂章,元胎隨之起舞,最終服從方飛的意志,把藏在宇宙虛無中的龐大能量盡情地釋放出來。

    正寫得入神,噗啦一聲,身後狂風激盪。方飛處在忘我境地,如箭在弦,一遇外力,立刻生出反應。他轉身揮筆,一道「飛雷逐火符」脫手而出,烈火纏繞電光,如同浴火的蛟龍衝破虛空。

    「咦!」對面叫了一聲,雷火改變方向,嗤啦擊中星沉木的枝條,樹枝沙沙搖晃,雷火流躥了一會兒方才消散。

    方飛回過神來,瞪眼看著樹枝旁的靈昭。女道師白髮蕭蕭,換了白色羽衣,跨坐在一隻重明鳥的背上,手裡握著毛筆,望著方飛不勝驚奇,毛筆的制式與方飛相同,都是出自山都工匠的巧手。

    「對不起,」方飛紅透耳根,「我剛才糊塗了。」

    「白痴!」天素騎著重明鳥從他身邊掠過,捲起一陣狂風,吹得他睜不開眼。

    「你們在騎鳥?」方飛盯著大鳥怦然心動。

    「練習一下,」靈昭跳下鳥背,「阿瓊說我和天素身子輕盈,可以加入重明飛騎。」

    「重明飛騎?」

    「駕馭重明鳥的山都騎兵。」

    「我也能加入嗎?」方飛躍躍欲試。

    「你得問問阿瓊,她是飛騎的統帥。」

    「能試一下嗎?」方飛指著大鳥,他在丙離國就有過這個念頭。

    「當然。」靈昭笑著讓開,方飛跳上鳥背,有樣學樣,握住韁繩一抖。撲啦,重明鳥展翅躥起,離開樹幹,就在星空下翩然起舞。

    突然狂風大作,天素斜刺里擠了過來,方飛身子一歪,險些掉下鳥背,對面的翅膀掃過肩頭,熱辣辣一陣疼痛。

    「小素,別亂來」靈昭在下面焦急地叫喊,可是天素置若罔聞,只顧胡沖亂撞。方飛招架不住,抖動韁繩,向下俯衝,天素緊追不捨。兩人繞過糾纏的樹幹,穿過枝椏的間隙,掠過白氣紛紜的溫泉,嚇得泡澡的簡真忙不迭縮進水裡,倒是呂品沒羞沒臊地跳出水池,扯著嗓門大吼:「方飛,加把勁兒,你可要對得起你的名字,如果輸了,就叫方爬」

    經過起初的忙亂,方飛很快掌握了馭鳥的訣竅。說也奇怪,他與身下的鳥兒心靈相通,他知道鳥兒的想法,鳥兒也懂他的心意。人與鳥渾然如一,天素接連衝撞,勞而無功,眼看著男孩從山都的巢窠間穿過,惹來山都爭相觀望。巢窠的圓窗里鑽出許多毛茸茸的小腦袋,那是山都的幼崽,頭髮嫩綠細軟,仿佛初生的水藻,眼睛瞪得老大,就像精心打磨過了翡翠寶石。

    方飛一提韁繩,沖天直上,一陣風攀升到兩儀樹的頂端,忽聽風聲急響,扭頭看去,阿瓊馭著大鳥跟他並排齊飛。女山都眉開眼笑:「方飛,你被徵用了。」

    「徵用?」

    「對呀!加入我的重明飛騎。」

    「啊」方飛不及多說,牽扯韁繩,躲開天素的撲擊。兩人繞著樹頂追逐兩圈,方飛無心糾纏,埋頭俯衝,穿過混亂的枝條,回到出發的地方,穩穩降落,跳下鳥背。天素落後一步,又驚又惱,小嘴一撇,轉過身飛走了。

    「這孩子」靈昭望著女兒的身影無奈搖頭,「真是沒禮貌!」

    「不礙事,」方飛打量女子,「靈道師,您的傷好了??」

    「好兩人,」靈昭指了指溫泉,「都是『不老泉』的功勞。」

    「不老泉?」方飛怔了怔,脫口而出,「易得千春樹,難覓不老泉?」

    這句詩來自《道者歌》,靈昭點頭說:「不老泉從木巨靈的心眼裡流出,擁有癒合創傷、延年益壽的神力,如果經常浸泡,還能讓人青春長駐。」

    「無怪山都那麼年輕,就像一群小孩子。」方飛說到這兒,忽覺女道師注視自己,似乎有所疑慮,便問道:「靈道師,您想說什麼?」

    「方飛,」靈昭遲疑一下,「你看見天素笑過麼?」方飛愣住了,搜腸刮肚地想了一通,搖頭說:「沒有。」

    「奇怪,」靈昭望著天上微微出神,「我也沒見她笑過,問她這些年的遭遇,她也不肯多說一句。」女道師不勝沮喪,方飛只好勸慰:「也許她心裡高興,只是害羞,不願表現出來。」

    「含羞?」靈昭沉思一下,搖頭說道,「不,她以前很愛笑,也很喜歡說話。」

    「人都會變,」方飛悶悶地說,「我也不是以前的樣子了。」靈昭看他一眼,苦笑說:「這都怪我,如果我沒有離開,她也不會變成這樣。」

    「有您在她身邊,日子長了,她一定會好起來。」方飛絞盡腦汁寬慰對方。

    靈昭歪著頭看了看他,忽而笑道:「方飛,你有一種特別的力量,不管什麼時候,你的話總能讓我高興起來。」

    「呃!」方飛挨了一通狠夸,著實有些狼狽,「也許我希望這個世界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靈昭舉頭向天,望著徘徊不起的紫微星球,「靈樞山的蝶影花應該開了吧?那是我的家鄉,如果有機會,我真想回去看看。」

    「靈道師,」方飛猶豫一下,輕聲說道,「我們還能回去嗎?」

    「為什麼這樣問?」女道師驚訝地看著他,方飛望著天獄嘆了口氣:「他們很快會來,帶著所有的囚犯。」

    「然後呢?」靈昭注目男孩,「你要戰鬥?還是放棄?」

    「不我只是」方飛心亂如麻,不知如何回答。

    「不管遇上什麼,永遠不要放棄,」女道師望著星空幽幽地說,「我在地牢十年,從沒想到還能看見星星,結果我等來了你,還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女兒。方飛,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堅守你的道,奇蹟總會到來。」

    方飛默不作聲,他並不信服靈昭的話,偶爾出現的才叫奇蹟,可他感覺自己的好運氣已經用光了。

    「怎麼不說話?」女道師的目光讓他無法迴避,方飛只好打起精神:「好吧,我不會放棄」

    「你發誓!」靈昭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嚴厲,方飛微感詫異,硬著頭皮說:「我發誓」

    「很好!」靈昭點點頭,「現在開始上課。」

    「上課?」方飛莫名其妙。

    「作為一個道師,我不想半途而廢,」靈昭看了看天,「現在還有一點兒時間,我們來完成『制御五行』。」

    方飛目定口呆,但見女道師毫無笑意,只好收起毛筆,靈昭攔住他說:「用筆駕馭化身,更加靈活高效。」

    「是嗎?」方飛看著毛筆將信將疑。

    「『土化身』你已經學會,土生金,『土化身』是『金化身』的前提,現在你要從土裡淬鍊出金元胎。」靈昭抽出符筆,輕輕一揮,空氣混濁起來,浮現出灰褐色的影子,翻湧滾動,變成一塊巨大的岩石,仿佛沒有重量,靜靜飄浮半空。

    「用你的神識感知我的變化。」女道師說道。

    方飛揚起毛筆,神識進入岩石,還沒揣摩出其中的奧妙,靈昭筆尖一抖,啪,岩石如同氣泡破滅,留下許多金色的光點,圓溜溜有如彈丸。靈昭毛筆橫掃,金丸向前激射,速度堪比子彈,還沒飛出太遠,她筆勢一收,金丸又返回原處,整齊不亂,匯聚如一,結成金色的圓球悠然旋轉。

    「分!」靈昭一聲銳喝,圓球迸散,變成細碎的金沙,簌簌簌向下流淌,中途不斷分化,越分越小,越分越細,落地之前完全消失。

    「明白了嗎?」靈昭殷切地望著男孩,

    方飛想了想,抖動毛筆,岩石的影子翻湧出現。他吸一口氣,學著靈昭運用神識,岩石啪的破碎,碎屑簌簌下落,空氣中灰塵瀰漫,金沙卻沒有出現。他大失所望,揮筆又試幾次,還是徒勞無功。

    「方飛,」靈昭忽然開口,「你每次領悟化身,似乎都在生死關頭?」

    「是啊!」方飛回想琢磨,「那時心裡一急,忽然就想通了。」

    「跟心急無關,」女道師擺了擺手,「你的思考方式依賴於因果,總想找出元胎運行的規律。」

    「這樣不對嗎?」方飛詫然問道。

    「不對!」靈昭神色嚴肅,「元胎一團混沌,無形無狀,無法無相,無來無往,所謂的規律只是你的想像。」

    「那該怎麼做?」

    「混沌才能控制混沌,」靈昭直視男孩,「元胎是混沌,控制它們必須放棄因果,遵循直覺,或者說靈感。」方飛想了想,遲疑道:「您是說用靈感控制元胎?」

    「它們本就是一種東西,只是表現不同。」

    「怎樣才能產生靈感?」方飛不勝困惑。

    「放鬆自我,融入元胎,仿佛魚兒潛入大海,」靈昭加重語氣,「方飛,你的靈感被你尋求因果的思考埋沒了,只有到了生死關頭,沒有思考的餘地,你才會拋棄那些雜念,激發最純粹的靈感。」

    方飛在紅塵里長大,從小接受邏輯訓練,凡事總要尋求前因後果。而在紫微,道術來自性靈,道術越高深,靈感越純粹。方飛的理智之韁挽住了性靈之馬,思考方式成了他修煉途中的巨大阻礙。聽了靈昭的話,他似懂非懂,極力克服執念,試著如魚兒一樣融入元胎充盈的大海。

    筆尖所指,岩石再次出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忽又啪地破碎,變成細小的沙子,並在虛空中無限地分化,直至變為無以計數的土元胎。方飛的神識進入其間,發現另有乾坤,除去昏黃的雜質,更明亮的東西若隱若現,沒有形體,沒有顏色,只有一團活潑潑的靈光。

    方飛觸摸到了元胎的本原,無形無狀,無法無相,那是烘爐倒塌的產物,真神太一的神聖殘骸,那是生命之始,宇宙中最為純粹的力量。他試圖把握元胎,但如抽刀斷水,無從著力這種怪異的感覺稍縱即逝,很快他又回到現實,定眼望去,虛空裡出現許多金白色的光點,極其細小,仿佛撒向空中的金粉。

    方飛屏住呼吸,神識注入筆尖,「金粉」閃閃爍爍,隨著意志向內聚攏,很快變成一顆細小的圓珠。他吐一口氣,正想更進一步,筆下陡然一空,失去了對元胎的控制,金珠忽上忽下地跳向靈昭。方飛莫名其妙,忽見女道師毛筆一指,金珠停在空中一動不動。

    「靈道師,」方飛皺眉問道,「您這是」

    「奪金!」靈昭注目金珠,「『制御五行』的五行不只是你的五行,放乎宇宙,無所不在。神識足夠強大,就能把對方的化身據為己有」說到這兒,金珠漲大一倍,女道師眯眼問道,「你看這像什麼?」

    方飛端詳一下,遲疑道:「象蛇元珠?」

    「沒錯,」靈昭欣然點頭,「如果力量足夠強大,你就能用『奪金』的法子把『象蛇元珠』從天宗我那兒奪過來?」

    「什麼?」方飛吃了一驚,「跟天宗我搶奪元珠?」

    「對呀,」女道師平靜地說,「有何不可?」方飛連連搖頭:「我做不到?」

    「為什麼?」

    「我不可能很快學會,即使學會,也不可能跟天宗我相比。」

    「可你答應我永不放棄。」靈昭望著男孩神情嚴肅,「你發過誓!」

    「那個」方飛腦門見汗,無奈說道,「我該怎麼做?」

    「從它開始,」靈昭指了指面前的金珠,「把它從我這兒搶回去。」

    「用什麼?」

    「神識!」女道師回答。

    方飛注目金珠,揚起筆尖,釋放神識,化為絲絲縷縷,裹住金珠的表面,清晰地感覺到靈昭飽滿的神識。女道師的意志化為一層無形的外殼,堅牢不破,無隙可乘。方飛的神識不斷遊走,圍繞金珠反覆試探。

    雙方一攻一守,相持了約莫十分鐘。方飛的神識越發敏銳,靈昭的外殼卻稍有鬆懈,方飛覺出變化,神識猛地一收,變得銳利如針,霎時刺破外殼,深入金珠內部。

    靈昭渾身一震,猛地瞪大雙眼,兩人目光相接,方飛的心裡電光石火,瞬息捕捉到金珠里的元胎。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可又貫通心靈、歷歷可見。

    「這不可能」靈昭咕噥一聲,筆尖晃動,金珠猛地一跳,向她緩緩接近。方飛神識繃緊,但覺一股強勁的張力橫在二人之間,於是毛筆一捺,金珠應手停止,嗡嗡顫動兩聲,隨著筆勢向他飄來。

    他帶動了金珠!方飛喜極欲狂,神識稍一鬆懈,金珠又向女道師飛去。他匆忙收束精神,反筆拉扯金珠,勉強挪回數寸,靈昭忽又發力,把金珠拉扯過去。

    兩人各運心力,所有的神識都貫注在小小的金珠上面。金珠起伏跳動,忽前忽後,忽進忽退,忽而停止不動,僵持了一刻鐘光景,方飛汗透羽衣,口唇焦枯,亮晶晶的金珠模糊不清,仿佛生出若干重影;腦子裡像有一個大大的線團,不斷讓翻滾的金珠把「絲線」抽走,隨著神識耗盡,腦子漸漸空虛,僅剩一縷柔絲若斷若續,那份空虛疲憊,簡直讓人發瘋,可是女道師眸子閃亮,分明饒有餘力,手中符筆搖動,釣魚收線,一分一寸地把金珠拖向自己。

    方飛精疲力盡,「放棄」的念頭一閃而過,這時腦海里忽又響起靈昭的聲音:「永不放棄,你發過誓」他激靈一下,神識向內一收,遠去的金珠又停頓下來,嗡嗡發出顫鳴,活是一隻蜂鳥。

    敗落關頭,方飛又把金珠拉住,待要繼續發力,金珠突地一跳,擺脫控制,向左逸出。他還沒回過神來,圓溜溜的珠子已經落入了天素的手心。

    方飛瞠目結舌,天素靠著重明鳥,掂了掂金珠說道:「蒼龍方飛,你真是個大白痴。」

    「小素,」靈昭又驚又氣,「你說什麼?」

    「說實話!」?天素回答。

    「你」方飛望著女孩不勝驚疑,「你什麼時候學會了金化身?」

    「三天前。」女孩答得乾脆。

    「這麼快?」方飛脫口而出。

    「我又不是你,」天素的眼裡透著輕蔑,「我想學什麼就能學會。」

    「小素,」靈昭忍不住呵斥,「學習不是為了炫耀。」

    「這不是炫耀,這是提醒,」天素盯著方飛,眼裡的微光如同冰層之下的火焰,「青主看走了眼,你才不是天宗我的對手,你就是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大白痴。」

    「閉嘴!」靈昭氣白了臉,「天素,你太過分了。」

    天素看她一眼,抿著嘴沒有做聲。方飛夾在中間,瞅瞅這個,瞧瞧那個,心裡尷尬得要命。

    撲啦啦,阿含騎著重明鳥適時趕到,他歪著腦袋掃視三人,懶洋洋地說:「洗完澡了嗎?跟我去白廳吃飯。」

    「白廳」方飛不及細問,阿含吹了聲口哨,一隻大鳥落到他身邊。小山都自顧自地飛走,天素翻身跨上鳥背,冷著臉跟在阿含後面。

    「真抱歉!」靈昭回頭苦笑,「方飛,以後我會好好教訓她」

    「還有以後嗎?」男孩小聲嘀咕。

    「你想說什麼?」女道師皺起眉頭。

    方飛沉默一下,說出心底的疑問:「這一仗我們能贏嗎?」靈昭注視他半晌,問道:「你參加過戰爭嗎?」男孩茫然搖頭,女道師說:「我參加過三次,其中道魔戰爭最為殘酷,只有最堅強的勇士才能活下來。」

    「那我一定會死,」方飛不勝沮喪,「我不勇敢,也不堅強」

    「你害怕了?」靈昭問道,方飛默然點頭,女道師又問:「既然這樣,你當初為什麼要去降伏土伯?」

    「因為您快要死了。」方飛小聲回答。

    「我的死活比你的生命更重要?」靈昭望著他有些驚訝。

    「我也不知道,」方飛心亂如麻,「也許天素說得對,我就是個白痴。」

    「你是個奇怪的孩子,」靈昭搖頭苦笑,「我不知道戰爭的輸贏,但我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你會活下來,」女道者直視男孩,「蒼龍方飛,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

    「你說我嗎?」方飛指著鼻尖不敢置信。

    「你把勇敢留給別人,卻把恐懼留給自己,你熱愛這個世界,你希望所有人都能活下來,」靈昭的聲音振聾發聵,「若為生命而戰,必將無往不勝。」

    白廳坐落在三聖堂下方的雲水樹一側,雪白的樹幹開支分叉,環繞廳堂四周,構成巨大的支柱,屈曲夭矯,狀如虬龍。

    方飛和靈昭趕到的時候,白廳里早已擠滿了山都。成年的山都披著藤甲,表情嚴肅、皺眉緊鎖;另有許多幼崽,玲瓏小巧,天真可愛,瞪大碧綠的眼睛,好奇地打量闖入大廳的道者。

    光白的地面上散落許多樹樁,就像一張張白玉圓桌,上面擺滿奇瓜異果。另有一種紫色的淡酒,裝在星沉木的大桶里。

    呂品和簡真先到一步。大個兒正用吃奶的力氣埋頭苦吃,半個身子陷入了巨大的西瓜,發出的聲音就像拖拉機從凍土上犁過。周遭的山都驚恐地望著他,如同打量一條肥嘟嘟的大蛀蟲。

    「反正都要死了,」被方飛扯出來以後,簡真抹著一臉果汁振振有詞,「好好吃一頓有什麼不對?」

    「你把那叫吃?」呂品把雞蛋大的葡萄丟向空中,叼住一吸,汁液涓滴不剩,剩下完整的果皮,「死肥豬,你那叫拱,野豬拱地的拱。」

    簡真怒吼一聲,低頭來「拱」懶鬼。呂品輕鬆跳開,抓起一顆葡萄扔過去,砸得他滿臉開花。大個兒怒不可遏,抓起荔枝還以顏色。兩人繞著西瓜追逐,隨手抓起瓜果互相投擲,啪啪啪一陣急響,各自濺了一身五顏六色的果汁。

    方飛揪住逃的,來了追的,按住追的,逃跑的那位又來搗亂,使出渾身解數,也不能讓他們消停下來,只好眼不見為淨,走到桌邊,自顧自地吃起瓜果。他吃了一瓣安期瓜、一枚火棗,還有一顆霓虹石榴,無不甘美多汁,回味無窮。出於好奇,他還吃了一小段碧藕,味道不甜不淡,但有一股奇香,縈繞唇舌,經久不散。

    喝酒的杯子是一朵碗狀的小花,透過晶瑩的花瓣,可見花蕊在酒液里搖晃,花蕊天生有光,捧在兩手之間,暖融融像是一盞小燈。紫酒冷冽醇美,入口爽利卻不醉人,方飛連喝兩杯,小腹熱流滾滾,元氣似也充足了不少

    大廳忽然安靜下來,山都們一言不發,走向大廳東側。金色的光芒穿過枝幹,照得眾人面目亮堂,桌上的水果也泛起晶瑩的珠光。


    方飛放下酒杯,扭頭望去,左邊的天空光芒耀眼,金白色的太陽循著紫微星的邊緣徐徐顯露,宛如浴火的明珠鑲嵌在深紫斑斕的寶石之上。陽光無遮無攔地向著兩儀樹傾瀉,穿透黑白糾纏的樹幹,把其中的脈絡描畫得一清二楚,迷人的彩光在枝條間穿梭,方飛站在其中,不知不覺地迷失在輝煌的色彩里。簡真和呂品也停止了扭打,張著嘴巴看著旭日,活是爛泥塘里打過滾的小豬。

    阿含嗚嗚咽咽地吹起七孔的短笛,大小山都神情肅穆,望著太陽齊聲吟唱,歌聲清壯有力,好比一群衝出巢窠的飛鳥。儘管不懂山都的語言,方飛也聽得悠然出神。

    「知道他們唱什麼嗎?」靈昭端著一杯紫酒,悄然來到方飛身邊。

    「我不會山都語。」方飛面孔發燙。

    「他們在讚美太陽,」靈昭跟隨山都的韻律,輕聲哼出翻譯的歌詞,「日浴東方,煜煜煌煌,霞滿長空,紫氣奮揚,洪爐造化,眾神靈光,溶溶泄泄,浩浩蕩蕩」

    太陽越升越高,終於擺脫紫微,變得完滿無缺,月亮反射陽光,越發晶瑩皎潔。四顆星球各自散落,聯結成一條奇異的曲線,方飛在天獄也曾見過這種詭異的天象,可在巢城之巔,仍覺驚心動魄。

    歌聲悠然結束,山都沉默下來,偌大的白廳變得冷清。忽然間,樹下傳來一聲悽厲的號角,如同冰冷的刀鋒撕裂蒼穹,中氣充沛了得,調子越吹越高,始終沒有衰竭的意思。

    山都躁動起來,擠到白廳邊緣向下觀望。方飛也忍不住上前,看了一眼,心跳陡然加快——

    瓊田之前人頭攢動,近萬人擠在那裡,結成一個不方不圓的陣勢,其間有男有女,有人身披羽衣,有人穿戴鎧甲,臉色陰沉,鴉雀無聲。吹號的是夸父盤甲,它站在陣前,手握息壤變成的沖天巨號,兩腮鼓得老高,吹得沒完沒了。

    盤震站在一旁,握著法杖閉目養神,其他的夸父和天狗在它身後一字排開,不聲不響,狀如雕像;狐白衣兩手抱胸,臉上掛著一絲慣有的嘲諷;祝蜚蠊略顯緊張,畏怯地瞟向身邊的皇師明——

    魔甲士枯瘦偉岸,活是一具來自遠古的巨大乾屍,粗大的骨骸跟金紫色的鎧甲難解難分,像是有生以來就熔鑄在一起。皇師明兩眼朝天,對於蟲魔不屑一顧,古煞的影子從他臉上一掠而過,肥遺之王拍打六扇翅膀,白慘慘的身軀像是一大團輕盈的雲霧,聽從鬼八方的驅使,圍繞人群反覆逡巡。

    蜂鳴聲嗡嗡響起,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那一張冉冉升起的金臉,經過入魔儀式,汲取大量元神,「象蛇元珠」變得飽滿巨大,有如中天的烈日,光芒燭照四方。

    「餓壞了吧?」天宗我一字一句,如同鋼錐捶打人心,新晉的魔徒飢火上沖,咕嘟嘟的吞咽聲旋風一樣刮過人群。

    「沒關係,」金臉接著說道,「這個星球上,除了我們還有一種生靈。他們古老聰慧,元神來自巨靈,擁有絕頂的美味,」它停頓一下,漫不經意地問,「你們說,那是什麼?」

    「山都!」魔徒霍霍怪叫,欲望扭曲了面龐,軀幹痙攣抽搐,似有巨大的力量在裡面牽扯郁動——失去一神一識,魔徒的體內出現了不可彌補的真空,如同一個黑洞,瘋狂地吞噬心智,把他們變成了饑渴難耐的怪物。

    「山都!」天宗我陰惻惻一笑,「他們就在這兒,鬼鬼祟祟,遮遮掩掩,做一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好好看著,我要把他們從老鼠洞裡趕出來。沒錯,山都就是你們的獵物,天獄就是你們的餐桌,攻下它們的巢城,享用美味的元神,這是你們應得的獎勵。盡情地吃吧,吃光它們,一個不留,從今往後,山都一族將成為歷史,永遠埋葬在我們的肚子裡。」

    嚯嚯聲更加響亮,魔徒躍躍欲試,血紅的雙眼更加瘋狂。

    「盤震!」天宗我聲音很輕,可是當它開口說話,嚎叫聲全都消失,魔徒木呆呆站在那兒,安靜得如同一攤死水。

    「來了!」夸父王張開雙眼,舉起法杖,就地一頓,身前的息壤旋轉起來,由小而大向外擴張,很快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啊啦哩克嚕」金臉口唇翕動,,發出的咒語冰冷深沉,如同天外邪神的囈語。

    「哦哄勒扎勒」夸父語響如雷霆,轟然搖撼大地。

    兩種咒語勢如龍蛇絞盤,漸高漸響,使得在場眾人心生幻覺——巨人揮舞戰錘,敲打銳利刀劍,金星迸濺,火花耀眼隨著咒語流轉,地上的旋渦里噴吐出悽厲的狂風,如同巨大獸物的呼吸,吹得星火忽隱忽現。

    金臉收聲閉嘴,緩慢沉入地面,漸落漸小,直至失去輪廓,如同一輪夕陽,消失在漩渦深處。

    盤震閉嘴瞪眼,皺眉盯著漩渦。息壤四面擁來,漩渦飛快縮小。篤,地皮抖了一下,盤震變了臉色,緩步向後退卻。人群感覺不妙,潮水一般向後涌動。

    地皮繼續抖動,一次,兩次,三次抖動越來越急,每抖一次,地面就拱起一截,很快築起一座山丘,渾圓光滑,像是埋在沙灘上的海龜卵蛋。

    土堆不斷攀升,升到十米高處,陷入詭異的寂靜。豁啦,土堆四分五裂,一個龐然巨物鑽了出來,長長溜溜,軟軟乎乎,像是一隻金白色的海參,通身長滿了細長的尖刺,那是觸角,也是手腳,看上去堅硬挺括,落到地上卻很柔軟。

    「海參」不過冰山一角,地面不斷開裂,「海參」的軀體沒完沒了地向外湧現。花了五分多鐘,它才把全部的身軀拔了出來,比起軟弱的「海參」,如今的它更像一條多刺的巨蛇,長約百米,蜿蜒起伏。它沒有眼耳,也無口鼻,正面觀看甚至有些呆蠢,修長的軀幹上浮現出火焰般的符字,若隱若現,從頭到腳地不斷循環。

    狐白衣輕輕吹一聲口哨,瞅著怪物笑道:「這就是象蛇?」

    「差得遠,」盤震木然回答,「小了一百倍。」

    「這玩意兒真能對付青主?」祝蜚蠊有些擔心。

    「它有象蛇的形態,力量卻來自盤古,」老巨人聲音一揚,「只要盤古活著,它就不可戰勝。」

    不過三言兩語,「象蛇」已經接近瓊田,它如濤如浪,可又無聲無息,如同一把刷子在瓊田上刮出許多凹槽,所過玉禾折斷,瑤草粉碎,身上的符字就像火焰的烙印,一筆一畫地烙在瓊田的廢墟上。

    怪物不是無的放矢,游弋的路線吻合支離邪留下的瓊田龍文。它從外到內,將構成符咒的玉禾連根拔起,勢如金色的濁流,彎彎曲曲地注入瓊田的中心,然後盤曲起來,昂頭一躍,躥起十米多高,掉過頭來,呼嘯直下,猶如帶刺的鑽頭,兇猛地扎穿了玉石的地面。

    轟隆隆響個不停,瓊田劇烈震動,倖存的玉禾齊根折斷,倒伏聲連成一片,如同野獸垂死的哀號。瓊田的裂縫、玉禾的根部滲出天青色的黏液,像是一股股濃稠的鮮血,遇上空氣,升華成迷離的煙霧。

    青霧勢如馬群,不斷向前湧進,流過殘破的瓊田,來到空曠的原野。空氣劇烈波動,一無所有的虛空出現了橫七豎八的裂縫,青霧順著裂縫滲透進去,如同滲入傷口的濃酸。

    裂縫受到侵蝕,變成巨大的空洞,空洞後面,兩儀樹從無到有地顯現出來,猶如撐天立地的巨柱,披著斑斕的星光,傲然屹立在廣漠的原野上。

    短短几分鐘,結界化為烏有,巢城完全暴露,神奇的景象讓魔徒們大為震動,夸父自覺受了愚弄,望著巢城咬牙揮拳,它們在天獄星耗費了五十九萬年,卻對盤古沉睡的真兇一無所覺。

    山都的巢窠燈火通明,掛在樹間,密如繁星;重明鳥成百上千,馱著全副武裝的山都圍繞巨樹盤旋巡邏,忽快忽慢,整齊如一,變化出千姿百態,形同一面迎風招展的巨大戰旗。

    獬豸數不勝數,沿著巢城的盤道奔跑如飛,背上的山都騎士手提玉槍玉斧,抖擻精神,耀武揚威,身邊的枝幹嘎吱作響,兩儀樹正在從休眠中緩慢地甦醒——

    粗大的樹幹盤繞滑動,如同黑白雙龍抵死交纏;樹椏大幅扭曲,枝條來回擺盪,一如巨人的手臂,充滿磅礴的力量;大量的根須拔地而起,攪得息壤翻騰;上面的巢城隨之動搖,仿佛一戰不利,就要拔腿溜走。

    忽聽沙沙急響,數不清的垢蛆從地下鑽了出來,團團圍住巢城,結成一個巨大的圓陣,垢蛆昂首向外,構成拱衛巢城的第一道防線。

    「夸父們,報仇的時候到了,」盤震回望族人,雷鳴般的嗓音透著悲愴,「這一天我等了五十九萬年,我的脊樑已經彎曲,我的頭髮蒼白如雪。今天是我一生里最重要的戰鬥,我要擊碎支離邪的囚籠,釋放偉大的父神。夸父們,我們沒有退路,我們無所保留,我們要像太陽一樣燃燒。來吧!敗者一無所有,勝者重獲自由!」

    「敗者一無所有,勝者重獲自由!」夸父齊聲高叫,天狗呲著白牙,發出悽厲的狂吠。戌亢一馬當先,闖進垢蛆的圓陣,上躥下跳,拼命撕咬,垢蛆肥腴的身軀四分五裂,腥臭的汁液從犬牙間洶湧噴濺。

    垢蛆蜂擁而上,團團圍住天狗,這時夸父趕到,掄起斧頭,就像揮舞龍捲颶風,近身的垢蛆紛紛破碎,碎屑在地上拼命地蠕動。

    「魔甲士!」皇師明大手一揮,「跟我來!」說完向前一撲,雙手踞地,化為利爪,脖子伸長,變成獸頭,鎧甲洶湧鼓盪,金紫色的強光裹住他枯瘦雄勁的身軀,扭曲、膨脹短短數秒,魔徒消失了,橫空跳出來一頭猙獰巨獸——深紫色的軀幹上布滿亮金色的斑紋,紋路曲折凌厲,就像切開烏雲的閃電,頭顱狀如猛虎,尖牙突出唇外,寬廣的額頭上長著一列尖角,從前向後延伸到蠍子樣的尾巴。那條尾巴搖擺如風,上面裹滿細小的毛刺,端頭槍尖亮眼,宛如流星飛馳——這是妖獸饕餮,皇師明的甲士變身,傳說中永無饜足、吞噬一切的怪獸。

    皇師明的身後千獸齊奔,密匝匝的獸頭起伏跌宕,如獅如虎,如龍如象,狂豹爭先,巨鹿飛蹄,猞猁咆哮,狻猊長嘯更有怪鳥飛蛇,三眼九頭,六翅四爪,形態千奇百怪,羽毛斑斕奇絕,逍遙地盤旋在獸群上方,越過瓊田殘骸,籠罩廣袤原野,惡形惡狀、尖唳狂嘯,跟著獸群沖向垢蛆,抓起那些肥膩膩的大蟲子,帶到空中你撕我扯。

    垢蛆是木巨靈的分身,神形甲多是金元胎鍛造。金克木,垢蛆遇上鎧甲幻化的甲獸,吞不掉,化不了,甲獸的爪牙卻能給予它們無法逆轉的傷害。

    不過小半個時辰,垢蛆節節敗退,留下白花花的殘骸。魔軍勢如破竹,逼近巢城根部,忽聽一陣激鳴,重明鳥帶著山都俯衝下來,數千隻密集成陣,金紅色的羽毛簇在一起,洶湧起伏,若聚若散,仿佛一團燃燒的火雲。

    「雷李!」阿瓊銳聲發令,飛騎四面散開,各自扯滿彈弓,一時千彈齊發,雷李鋪天蓋地,爆炸聲有如雷動。

    甲獸掀翻在地,魔徒打回原形,一個個口鼻淌血,裹著鎧甲淒楚地**。魔軍陣勢一亂,垢蛆趁勢進攻,勢如滔天濁浪,活活吞下甲士,化去血肉筋骨,丁零噹啷地吐出空蕩蕩的甲冑。

    「把他們打下來!」盤震跺腳怒吼,夸父揚起手臂,巨斧變成投槍,奮力向天擲出,快准狠辣,所過血濺長空,鳥兒悲叫著砸向地面,頃刻就被甲獸撕碎。

    「長生果!」躲開一記投槍,阿瓊又發號令。山都掉轉彈弓對準夸父,這一次射出的不是雷李,而是水綠晶瑩的細小果實,落到夸父頭上,如同下了一陣浩蕩無邊的青雨。青果沾上肌膚,枝芽爆涌而出,巨人們半身發綠,有如一大堆古老鏽蝕的銅器。

    木克土,「長生果」的根須深入元神,孜孜不倦地汲取夸父的精氣。夸父動作變慢,無奈收起投槍,回收抓扯枝芽,根須撕扯血肉,皮開肉綻,紫血淋漓。

    夸父以一當千,少了這些巨人,魔軍的攻勢立刻受阻。阿瓊穩住陣腳,正要繼續發令,忽聽一聲怪嘯,陰沉喑啞,撕心裂肺。她扭頭望去,巨大的影子飄然接近,如同蒼白的刀刃劈開鳥群,肥遺王古煞張開巨口,慘綠的陰火滔滔湧出,數百米方圓變成熔爐,重明鳥化為縷縷青煙。飛騎陷入恐慌,沒頭沒腦地衝著飛蛇發射雷李。

    「嘶!」鬼八方從蛇背上冒出頭來,薄唇開裂,吐出粗長的毒舌,形同一面盾牌擋在前面。雷李撞上他的舌頭,不及爆炸,融化消失,舌頭纏上山都,吞噬元神,侵蝕血肉,舌尖微微顫動,寫出致命的符咒,閃電與火焰齊出,山都接二連三地從鳥背上掉落下去。

    飛騎傷亡慘重,陣勢裂開一個缺口,變成猛禽的魔甲士和羽衣翩翩的魔羽士跟著鬼八方蜂擁而入。山都無奈放過夸父,駕馭大鳥與之周旋,雙方展開慘烈的戰鬥,羽翼遮蔽了天空,屍體雨點一樣向下墜落。

    少了空中壓制,夸父帶領天狗和甲獸猛攻垢蛆,很快殺開血路,爬上兩儀樹的根須。那些根須如山如城,龐大得不可思議,縱如夸父巨人,站在上面也像是一群不起眼的小耗子。

    「嗚嗚嗚」兩儀樹相互摩擦,發出汽笛似的轟鳴。樹根如聞警號,瘋狂活動起來,好比氣缸里的活塞,直上直下,大搖大擺,甩開攀附的魔軍,仿佛揮舞戰錘的天神,大錘所過,血肉成泥。

    巢城高處的枝條也活了過來,輪轉如飛,擲出火紅色的「爆瓜」,小如人頭,大過房屋,落在地上,留下一個個巨大的深坑,猛烈的氣浪足以掀翻夸父,尋常的魔徒挨上一顆,縱不粉身碎骨,也會缺腿少足。

    「爆瓜」源源不斷,老瓜向外擲出,新瓜早已長成。魔軍死傷狼藉,各各後撤,盤震狂吼大叫,砍死兩隻甲獸,試圖止住頹勢,冷不防一顆「爆瓜」砸在頭頂,把它掀翻在地,深深埋入息壤。

    老巨人手腳並用,好容易掙扎出來,吐出滿嘴泥土,忽聽簌簌急響,扭頭一看,登時鬆了一口長氣——

    「象蛇」來了,祂不慌不忙、不緊不慢,身軀就像熔化的黃金,碾過的地方,垢蛆氣泡一樣啪啪爆裂,流出的不是粘稠的漿液,而是一團團冷青色的霧氣。

    「象蛇」越過魔軍,一頭扎入兩儀樹的根須,翻滾、鑽刺,撕扯、踐踏,如同快刀切割腐肉,山嶺似的樹根土崩瓦解,斷口流出大股的樹汁,蒼青發暗,溪水一樣遍地流淌。

    木無本不立,兩儀樹根部受創,枝條失去活力,爆瓜生長變緩。盤震一馬當先,挽著殘破的根須向上攀爬,魔軍膽氣大壯,亂鬨鬨跟在後面,剛剛翻過根部,忽聽嗚嗚嘯響,一大股黃黑色的濃霧掠過頭頂,乘著狂風飄向巢城。

    阿瓊也看見濃霧,凝目一瞧,失聲驚叫:「蟲妖,那是蟲妖」

    沒錯,那不是霧氣,而是數以十萬的蟲妖。主力是蝗蟲、蜚蠊、天牛和甲蟲,偏師是蜂妖和蚊妖,每一隻蟲妖身上都閃爍慘綠光斑,遠看像是磷火,近看卻是無數細小的符文。

    「蟲魔」祝蜚蠊站在樹前,毛筆大起大落,高聲吟誦咒語,他的腳前橫著一口蒼黑色的皮箱,蟲妖無窮無盡地從箱子裡沖向天空。祝蜚蠊的符字隨著咒語進入蟲群,星星點點地附著在每一隻蟲子身上。

    蟲群嗡嗡急響,裹住枝條狂咬亂啃。它們的個頭大過麻雀,尖利的顎嘴勝如鋼鐵,洞穿樹皮、深入樹幹,吞下神樹的汁液,拉出大團的蟲卵。祝蜚蠊的「孳生符」大發淫威,蟲卵以驚人的速度蛻變成蟲,繼而啃食、產卵、啃食、再產卵周而復始,不過一刻鐘的光景,蟲妖繁衍三代,數目增長百倍。為了支撐繁殖,它們卯足勁兒啃噬樹木,向著樹梢蔓延,如同一張毛茸茸的肉毯。

    留守巢城的山都驚慌失措,競相上前除蟲,雷李嗖嗖亂飛,還沒燒死蟲妖,反把樹木點燃。蜂妖和蚊妖大舉反擊,一眨眼,山都和獬豸就被烏油油的蚊蟲覆蓋,通身奇癢,翻滾哀嚎,直至鮮血耗盡,變成乾癟的皮囊。蚊妖一面吸血,一面產卵,蟲卵充滿了皮囊,漲破乾枯的表皮,化為黑壓壓的蚊群一涌而出,。

    阿莽身為獬豸騎兵的統帥,空有一身能耐,遇上這些蟲子也覺無力。他使勁揮動玉斧,劈死蟲妖無數,坐下的獬豸卻受不了叮咬,狂蹦亂跳,把他掀翻在地。蟲妖趁勢擁上,鑽入藤甲,蜂蟄蚊咬,阿莽放開斧頭,反手來捉蟲子,這一下空門大開,更多的蟲妖擁了上來。

    阿莽拼命翻滾,碾死附身的妖物。無奈蟲子太多,死了又來,無窮無盡。小山都奇痛奇癢,精力流逝飛快,正感絕望,上方傳來一股奇冷,猶如冰水澆在身上,蟲妖停止叮蟄,從他身上掉落下來。

    阿莽停止翻滾,眯眼望去,兩股混白色的雲氣從天上流注下來,蜿蜒如龍,相互纏繞,經過的地方,枝幹抹上一層亮眼的白霜,雲氣里傳出嗤嗤嗤的細微響聲,越到近前,越是響亮。

    山都騎士越發好奇,揉眼再瞧,驚覺那不是普通的雲氣,而是無數細如牛毛的冰針,聚在一起,縹緲飛舞。

    蟲妖不懼烈火鋒鏑,可是遇上冰針,立刻變為現成的靶子。冰針仿佛長了眼睛,東飄西盪,漫天漫地,刺穿蟲妖,極少落空。

    蟲妖一旦中針,通身冰霜凝結,啪啪啪掉落一地,就連排出的蟲卵也沾染寒氣,黑黢黢擠在一起,變成一坨冰塊,完全失去了生氣。

    阿莽狂喜不禁,極目眺望,很快發現了冰針的源頭。那是兩團飛火似的紅光,不,兩隻重明大鳥馱著兩個女子——靈昭在左,天素在右,母女倆一手揮筆,一手運指,「寒羽天針」連綿不斷的衝出筆頭指尖,仿佛流雲飛霧,繞著巨樹繚繞盤旋,結成一道冰雪屏障,抵擋遮天蔽日的蟲群。

    「迎涼草籽!」阿瓊受到啟發,回頭髮出號令,山都飛騎競相更換彈丸,掏出「迎涼草」的籽實,衝著蟲妖傾盆灑落。

    迎涼草天生奇寒,一顆草籽落下,凍結數米方圓。蟲妖雪上加霜,伏屍百萬,就連藏在木心的幼蟲也被活活凍死。

    苦心豢養的蟲妖全軍覆沒,祝蜚蠊氣得半死,他張開羽衣,沖向山都飛騎。一名飛騎馭鳥攔截,手裡彈弓連發,草籽連成一線,恍若寒冰雕琢的一串項鍊。

    祝蜚蠊忽左忽右,讓過珠串,筆尖微微一抖,躥出一縷火紅色的煙霧,伴隨嗡嗡異響,一股腦兒鑽進飛騎的口鼻。

    尖叫聲中,山都七竅噴火,火焰從內向外猛烈燃燒,很快衝破皮肉,變成一個明亮的火球,座下的重明鳥也被點燃,奮力撲騰翅膀,悲鳴著向下墜落。

    紅霧非霧,而是一種細小的蟲妖,名叫「火蝣」,一旦進入人體,立刻爆燃起火。

    祝蜚蠊如法炮製,一口氣燒死三名飛騎。他一身是蟲,除了「火蝣」還有「冰蜉」,兩種蟲子共生共長,能夠化解彼此的戾氣。「火蝣」一出,「冰蜉」也不能獨存,反之亦然,要麼冷熱失衡,必將危及主人。

    祝蜚蠊放出「火蝣」,「冰蜉」躁動不安,只得一起釋放,筆尖掃過天穹,留下一抹白霜。霜痕凝固少許,紛然迸射,落在飛騎身上,山都連人帶鳥凍結成冰,翻著跟斗栽向地面。

    火蝣、冰蜉細微難辨,殺人於無形。重明飛騎死亡相繼,可又不知因由,登時恐慌起來,見到蟲魔四處逃竄。祝蜚蠊趁亂突入陣中,破軍殺將,徑直撲向阿瓊。

    阿瓊是重明飛騎的統帥,一旦遭到斬首,飛騎無人指揮,勢必亂上添亂。幾名飛騎縱鳥阻攔,全都變成火球冰塊。眨眼間,蟲魔趕到近前,雙方直面相對,女山都扯起彈弓連發五彈,兩顆雷李,三顆草籽。

    蟲魔扭曲如蛇,一路躲開彈丸,手中毛筆揚起。阿瓊察覺兇險,向左躥出,不料灼熱逼人,紅霧撲面而來,伴隨嗡嗡急響。

    「糟了」女山都念頭閃過,嗤的一聲,白氣灌注下來,擋住她的視線,寒意瀰漫,熱浪消失,詭異的嗡鳴聲戛然而止。

    阿瓊拉扯韁繩,後撤數十米,但見一隻重明鳥俯衝下來,鳥背上的女孩運筆如飛,冰白色的氣流向著蟲魔涌去。

    「寒羽天針」可大可小,蟲妖大冰針也大,火蝣細小,冰針也隨之縮小,滿天滿地追逐蟲妖,火蝣中針,死滅無數。

    蟲魔尖聲狂叫,連寫數道「極烈符」融化近身的冰針,暗中放出「冰蜉」偷襲天素。可是女孩的「神讀」掃視八方,無所不見,無微不顯,看清蟲妖,旋身後退,筆尖向左一掃,「極烈符」裹住冰蜉,燒得蟲妖無路可逃。

    「金蟎!」蟲魔一聲斷喝,筆尖星星點點,飛出許多金黃色的粉末,見風就長,跳過虛空,徑直出現在女孩面前。

    「金蟎無量生,嗜食人腦髓」天素默誦古書里對金蟎的記載。這種蟲妖飛行神速,繁殖更是驚人,飛行間交配產卵,數量頃刻翻倍。它體質堅硬,勝過鋼釘鐵彈,酷愛吸食獵物的腦髓,數寸厚的頭骨一鑽即入,半分鐘就能吃掉一頭獍獁的腦子,當年所過之處生靈塗炭,紫微各族為了除掉它花費不少工夫。

    為了復活「金蟎」,祝蜚蠊深入寒苦極地,找到凍結在冰層里的蟲卵,設法使其孵化,又花了許多心血馴化成蟲、為己所用。

    天素的心思高速運轉,出筆又比念頭更快,筆勢從左到右,呼出一團大火。火球紛紜爆炸,變成無數細小的火星,每一點火星跟上一隻金蟎。這些星星之火貫注了她的神識,從而擁有智慧、各自為戰,到處追逐蟲妖,蟲妖去哪兒火星去哪兒,蟲妖繁衍生殖,火星也隨之分裂,一旦沾上蟲子,立刻纏住不放,直到把金蟎燒個精光。

    祝蜚蠊看得又驚又怒,尋思化身越多、操縱越弱,偏偏這個女孩的神識強悍了得,無論火星多少,都能操縱自如。金蟎無路可逃,很快燒死大半,餘下的忙著躲閃火星,壓根兒顧不上攻擊天素。

    「雷蠱!」蟲魔躲開一蓬冰針,毛筆放出無數電光,不是細細長長,而是圓圓溜溜,小如桌球,大如燈泡,藍白光閃,快比流星,細看是許多金龜子一樣的甲蟲,可是輪廓模糊、面目不清,伴隨嗡嗡嗡的振翅聲,「甲蟲」電光暴漲,凜冽如槍,成百上千地飛向天素。

    雷蠱是無形妖,似蟲非蟲,來歷成謎,相傳是高空氣靈與雷電媾和產生的怪物,擁有雷霆之力,擊斃獵物,奪取元神,本是人世間一大禍害,好在壽命短暫,很少活過七天,死後光流氣散,最終化為烏有。

    為了採集雷蠱,祝蜚蠊上窮碧落,冒了極大風險,他把雷蠱融入元神,用本身元氣滋養,練成化身,可以長久生存。因為得來不易,所以珍如性命,如非萬不得已,決不輕易放出,誰知這個小女孩如此難纏,無奈之下只好使出了壓箱底的絕技。

    雷蠱所發雷電,威力不如「陰雷」,可是蠱蟲擁有靈智,能夠操縱閃電的強弱和進攻方向,靈活高效,精準多變。

    天素博覽群書,一眼認出雷蠱,立刻縱鳥急飛。電光掃過翎毛尾端,留下一串稀疏的白灰。天素反手發出冰針,一碰電光,蒸發不見,雷蠱受到激怒,電光縱橫,密如織網,四面八方兜截女孩。

    天素馭鳥後退,雷蠱緊追不放,附近的飛騎躲閃不及,紛紛捲入電光,慘叫聲中化為灰燼。

    天素一面後退,一面揮舞毛筆,符字跳蕩飛出,星星點點,到處散落。蟲魔只怕有詐,定眼細瞧,還沒看出門道,雷蠱一陣風衝到天素麵前,正要撞擊女孩,去勢忽然一頓,漫如星河,凝固不動。

    祝蜚蠊大吃一驚,匆忙眯眼觀望,但見虛空中隱隱浮現出許多纖細無比的金絲,或縱或橫,若有若無,把散落各處的雷蠱串聯起來。蟲妖發出的電光順著金絲流走,不僅遠離天素,反而自相衝擊,大能交流貫注,雷蠱越來越亮,突然砰砰砰競相爆裂,一串強光閃過,旋即化為烏有。

    「噢」祝蜚蠊淒聲慘叫,雷蠱遭到重創,他的元神也受到莫大的衝擊,蟲妖垂死的痛苦映射到主人身上,蟲魔胸悶欲裂,咔地吐出一口鮮血。

    祝蜚蠊欲哭無淚,他沒料到天素小小年紀如此狡猾,看似向後逃竄,偷偷把細如絲線的「金化身」散布在雷蠱的必經之路,織成一張稀稀疏疏的大網,等到雷蠱盡數鑽入,陡然收縮網眼,層層罩住雷蠱。金絲把閃電導向金網各處,蟲妖自相殘殺,轉眼灰飛煙滅。至於那些符字,全都是天素胡寫亂畫,用來引開蟲魔的注意,以便暗中布設恢恢天網。

    祝蜚蠊慌亂起來,一面念動咒語,回收蟲妖,一面振動羽衣,想要溜之大吉。天素看出他的意圖,馭鳥突進,大筆橫揮,咻咻咻流霜飛舞,飄帶似的卷了過來。

    蟲魔感覺寒意,揮筆反擊。「極烈符」擋住冰針去路,他鬆一口氣,正要後退,忽覺左脅冰涼,半個身子失去知覺——冰針潤物無聲,繞過了火焰屏障,扎入他的脅下要害。

    天素一刻不停,「霹靂符」甩手飛出,筆尖雷鳴電閃,刺得魔徒雙眼如盲。

    「嘶!」銳嘯刺耳,一股惡臭直衝鼻孔,祝蜚蠊眼前一黑,身前多了一條肥膩膩、綠油油的大舌頭。嗤啦啦,天素閃電擊中巨舌,焦臭的氣味四處瀰漫。

    蟲魔扭頭一瞧,正與鬼八方的目光對上,魔徒的眼珠深不見底,白慘慘的面孔透著一股青氣。鬼八方擋下閃電,本身也不好過,他的胸膛里發出一聲沉悶的痛叫,舌尖向內一卷,盡力吞下閃電,座下的肥遺怪口怒張,綠幽幽的毒火恍若萬馬齊奔。

    天素扯動韁繩,重明鳥旋身向左。古煞追趕上來,火勢綿綿不絕,「肥遺陰火」溫度奇高,呼吸之間熔化金鐵,霎時趕上天素,照得她渾身慘綠。

    女孩身形一頓,毛筆繞身疾走,陰火忽也隨之放緩,儼然扎入了棉花堆里,蠕蟲似的扭動不前。鬼八方心中納悶,凝目細瞧,發現天素的周圍出現了一大團晶瑩透亮的水流,縱橫流淌,旋轉如輪,毒火舔舐水球,濃白的水汽裊裊升騰。

    天素點水凝冰、吐氣飄雪,元氣透過水流送出,極度的低溫化解了陰火的奇熱雙方所有的變化都極盡神速,一攻一守,一進一退,瞬息跨越百丈,天素擺脫不了鬼八方,魔徒也攻不破她的冰水防禦。

    祝蜚蠊心頭一動,繞到女孩身後,放出一群芝麻大小的「化骨腐蠅」。這種蠅妖含有劇毒,所過草木盡枯,如果落到水裡,整條溪流也會變成致命的毒液。

    天素機敏過人,察覺動靜,翻身出筆,千百冰針瀟瀟飛出,毒蠅還沒接近,就被刺死一半。可她稍一分心,肥遺趁勢逼近,陰火爆涌翻滾,直撲她的身後。

    天素背腹受敵,無奈向前衝突,陰火如影隨形,幾次騰挪都沒能躲開,反而一頭撞上「化骨腐蠅」,繞身的水流變了顏色,霎時間,她陷入兩難境地:撤掉水層,擋不住陰火,留下水層,又免不了毒水的侵蝕。

    轟隆一聲爆響,炫目的電光裹住翻騰的烈焰,如同一條呼雷引電的火龍,裊繞盤旋,呼嘯直下。肥遺天生畏懼雷火,古煞閉上嘴巴,腦袋向後一縮,嗤啦,雷火掃過額頭,蛇妖淒聲悲鳴。

    「咕!」鬼八方腦袋一甩,長溜溜的毒舌掃過天空,只見紅火翻騰、綠氣紛紜,毒舌無所不至,雷火無孔不入,一片金紅間綠影跳動,電閃火馳,應接不暇。

    天素逃過一劫,脫掉水層,並把水裡的腐蠅全部凍死,再看援軍,不由微微一愣——方飛騎著大鳥俯衝下來,毛筆狂揮亂舞,接連寫出「飛雷逐火符」,電光烈焰照得漫天亮堂,他的心神全都貫注在鬼八方身上,兩眼映照火光,湧出刻骨的仇恨。

    他懷念以前的日子:母親溫柔可親,父親正直明理,儘管並不富足,可是每一天都那麼溫暖充實。他曾經擁有過幸福,滿足於平凡的生活,可是因為這個無手無臉的怪物,所有的一切都化為了泡影。世界轟然崩塌,人生來了個急剎,方飛闖入了嶄新的世界,眼花繚亂,不知所措。為了忘卻痛苦,他盡力改變自己,如同失控的列車,一味風馳電掣,完全顧不上前面的兇險。

    見到鬼八方的一刻,舊日的記憶捲土重來,悲慟和仇恨在他心裡激盪,化為滾燙的火焰,順著筆尖一瀉而出。

    「蒼龍方飛?」聲音來自鬼八方的小腹,腹語如同冰冷的毒液,「我們又見面了。」

    「殺我爸媽的是你,對不對?」方飛大吼。

    「呵!」鬼八方冷笑,「說的沒錯。」

    「血債血償,」方飛咬了咬牙,「我要殺了你。」

    「妙極了,」鬼八方冷酷說道,「我也想讓你們一家團聚。」

    「火魔千手!」方飛銳叫一聲,電火狂龍一下子分成數百條火焰觸手,蜿蜒繞過毒舌,呼啦啦地卷向魔徒。

    鬼八方吃了一驚,匆忙收回毒舌,化為一面軟盾,左來左迎,右來右當,一面抵擋火手,一面嘶嘶發出腹語。肥遺應聲掉頭,黃澄澄的眼珠迸射凶光,當空一個翻滾,穿過亂紛紛的「火手」,蛇頸閃電伸出,咬向方飛座下的大鳥。

    男孩抖動韁繩,馭鳥向左飄移,肥遺一口咬空,身子翻轉,翅膀歪歪斜斜,如同一排鍘刀向下斬落。

    方飛埋頭猛衝,骨白色的翅膀從他身後掠過,掃中大鳥的尾巴,齊刷刷切斷若干翎毛。重明鳥憤怒尖叫,轉身沖向肥遺,方飛嚇了一跳,匆忙勒住韁繩,向後急退,肥遺果然擰身橫擺,長長的尾巴甩了過來,化作一道蒼白的光弧,貼著大鳥的腦袋呼嘯而過。

    肥遺一咬二拍三甩尾,第三招最為歹毒,以燕眉的機警神速,當初也在這一條尾巴上吃過苦頭,方飛要不是早有見識,也萬萬逃不過這雷霆一擊,

    雙方你來我往,這幾下千鈞一髮,生死不過眨眼。

    古煞接連失手,火冒三丈,掉頭回身,咽喉閃爍綠光,正要噴火,忽聽鬼八方嘶嘶作嘯,它稍一遲疑,悻悻把嘴閉上。

    鬼八方立功心切,有意活捉方飛,嘴裡毒舌猛攻,雙肩微微聳動,空蕩蕩的袖管飄然向前,袖口對準男孩,噗啦啦,數不清的黑影躥了出來,圓滾滾見風就長,變成一群蝙蝠,通身烏黑,大如鷹隼,火炭似的眼珠暗紅髮亮。

    「鬼眼蝠?」方飛認出對方,蝠群早已撲了上來,他抖動毛筆,冰冷的氣流注入筆尖:「冰龍咆哮。」心中的冰龍發出無聲的怒吼,冰雹蜂擁而出,隨著方飛的意念變長變細,化為鋒利冰錐,貫注狂暴的力量。

    黑與白凌空交鋒,如同太極陰陽相互交融,當先的蝠妖被冰錐貫穿,屍體雨點一樣向下傾落,後來的蝠妖驚恐失措,一面發出鬼音,一面狂突亂躥。

    鬼眼蝠一個照面就吃大虧,大大出乎鬼八方的意料,他匆忙召回蝠妖,忽覺寒氣逼人,冰錐成群成片,跟著蝠妖飛了過來。

    「嘶!」鬼八方尖聲狂嘯,古煞噴吐陰火,冰錐撞上綠焰,化為裊裊白煙,冰與火當空相持,白與綠各不相讓。

    方飛意在報仇,全力以赴,每一絲元氣都在流轉,每一個細胞都在燃燒,神速超越三倍,元神白熱發亮,力量像是脫韁的野馬,順著指尖向外奔突。座下的重明鳥也很興奮,振動輝煌的毛羽,發出一聲洪亮絕倫的鳴叫。

    叫聲沒完,鳥背猛地一震,他低頭看去,突然頭皮發炸——鳥頭不翼而飛,涌濺的血水像是綻放的紅花,殘軀微微抽搐,垂下翅膀,栽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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