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寒山欹紅醉濃露
寒山寺看起來應該不大,初一進去,是個不大的院落,幾間佛堂,正門進去,卻是如來的法相,孫瑤雖然詫異,卻也不敢造次,像容媽一樣雙手合十,微微鞠躬,隨後跟著容媽往後院而去。
後院不過幾間住房,想來是僧人的休憩之地,另一側,倒是能看見一些菜地,僧人卻是未見一個。
「容媽,我們女眷貿然來此,恐怕不大好吧。」
「若是別人,自然不妥,但小姐你是為了還願,見得又是禪寂大師,此舉並無不妥。」
「這寺里的僧人都去哪了?」
「這寺里僧人本就不多,又有幾個雲遊去了,如今剩下的不過三五人,此刻想必在他處忙著。小姐你且等一等,容媽去看看。」
「那你快點回來。」
孫瑤看著容媽提著籃子轉過一角,消失不見,心裡竟有一絲恐懼,以前在電視裡可是看過假僧人藏污納垢,可別是讓自己碰見了。
正猶豫間,卻有一個少年走了過來,端的是眉清目秀,一雙大眼,甚是清亮。
「孫大小姐,你可算是好了,不枉費我師傅一番苦心。」
孫瑤本想問你師傅是誰,幸好還是忍住了,失憶這種事,可不能亂說話。更何況,她可不是失憶,她根本就是換了一個人,或者換了一個靈魂。
「多謝你師傅牽掛,我算是好了,今日便是來還願。」
「原來如此,那邊,那個最高的閣樓,我師傅此刻便在那裡,你去吧。」
既然少年都這麼說了,孫瑤自然也不推脫。
「你不帶我去嗎?」
「我還要給菜地澆水,你自己去吧,以前你們論琴,可從來不讓外人在,說是怕我們俗人污了琴音。不過,明明就整個寺院都可以聽到你們的琴聲。」
少年說著便去了,孫瑤還在驚訝於他說的話,聽起來,她與他師傅應該相當熟悉,而且還一起論琴,不知道這琴是不是瑤琴。若不是瑤琴,那可就完蛋了。
孫瑤按照少年所說,很快找到了地方,她本欲敲門,卻聽見裡面傳來容媽的聲音,頓了頓,她決定探聽一番。
「大師,如今事情我已經辦妥了,一會小姐便會來還願。」
這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而對方卻並未言語。孫瑤正要將頭靠的近一些,不提防門竟突然打開,她一個不小心,正撲在一個人的懷裡,那人恰恰扶住了她。
孫瑤定了定,抬起眼睛,正看見一張風華絕倫的臉。
眉如濃墨,劍勢如虹,目光深邃,眸如星辰,又如深潭,一眼不見底,流轉神思,一笑一展間,儘是風流。
「你再看,我該將你丟出去了。」
天啊,連聲音都這麼好聽,怎麼辦,要淪陷了。
不對,他準備將我丟出去!
孫瑤尷尬的笑笑,站立起來,真不想從他的懷抱里離開,唉,沒曾想竟會碰見如此人間絕色,看來不虛此行啊。
「大小姐,你怎麼來了。」
孫瑤並未答話,看著那男子坐到琴台邊。
「容媽,你先出去吧。」
這是要跟我單獨相處啊,孫瑤不自禁的想道,順手去關門。
「停!怎麼病了一次,連規矩也忘了,琴音豈能拘於一室,當以天地貯之」
孫瑤停下手,將門打開,環顧了一周,卻發現這個房間每一個方向都有窗戶,此刻全部都開著。每一扇窗戶還掛著一片白紗,此刻正隨風飄揚。而那個男子就坐在屋子的中央,他長髮及腰,隨意的用一根白繩挽著,此刻正看著她。這讓她老臉一紅,哦不,小臉一紅,竟有點不知所措。
天,這是要情竇初開嗎!
「你不坐嗎?」
孫瑤哦了一聲,在男子對面的一張葦席上跪坐下來,她本來想像他一樣盤膝而坐,想了想還是作罷,她好歹是個大小姐啊,要坐有坐相。
「不舒服了是吧,隨性而坐吧。」
孫瑤停了,點點頭,盤膝坐下。
「你可知道我是誰?」
「啊?哦,知道。」
「那我是誰?」
「禪寂大師。」
「你以前從不這樣叫我。」
禪寂玩味的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這讓孫瑤如芒在背。這個男子看起來不過比自己大了兩三歲,氣勢竟如此之強,實在令人汗顏。
「你忘了我是誰,對吧?不僅如此,你還忘記了你自己是誰。」
「啊!怎麼會,你怎麼會知道?」
「這個可不難猜,你幾時見到我會這樣失態,仿佛是初見我一般?當初給你用那味藥的時候,我便知道會是這種結果。只是,我想不到,這藥效竟如此的猛烈,顯然你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不過,這樣也好,你也該重新開始了。」
孫瑤茫然的點點頭,卻並不敢過多答話。
「哦,對了,孫家過幾天新家主也該接任了,按照規矩,你和孫琦都會得到相應的嫁妝,然後離開孫家,別處而居。別的你也不要,但這雀山,你一定要要,還有一件,便是你母親的那件古琴,務必也要拿回來。只這兩件,萬不可相讓。」
「你與容媽倒是不謀而合,孫家產業何止千萬,你們卻獨獨讓我要雀山,不過九牛一毛,這是為何?」
「刨根問底的性子倒沒變,不過,我不會告訴你原因。」
禪寂笑了笑,孫瑤倒是看怔了,半天才驚覺自己的失態,不好意思的笑笑。禪寂也並不著惱,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請你聽首曲子,你自己選一首吧。」
「且慢。」
孫瑤看了看不遠處的一個籃子,正用白紗遮著,正是容媽一直護著的那一個。
「那籃子裡裝的什麼?」
「你倒是直接,既然這麼好奇,不如自己去看一看。」
孫瑤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站了起來,輕輕掀開了白紗,卻是兩株植物的幼苗。
「這可是芍藥?」
「不錯。你可知,這芍藥有什麼不同之處?」
「看不出來。」
「整個西梁,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不多,我跟容媽算是其中兩個,當然,你也算一個,只是你忘了。這芍藥,跟雀山便有莫大的干係,也是你必須要得到雀山的原因之一。」
「你就別賣關子了。」
「此芍藥名為帝芍藥,花色金黃,無半分雜質,奪目如日光,在月光下觀賞最佳。尋常芍藥花期多為五六月間,而帝芍藥花期卻為初冬。此花為西梁國花,尋常人難得一見,只能在畫中欣賞。」
「你的意思是帝芍藥生於雀山?」
「你很聰明,不過,孫家的人對此並不知道。目前,雀山有三株帝芍藥,由容媽照顧,花期臨近時,皇室便會派人過來。」
「那三株帝芍藥,不包括你這兩株吧?」
「知道多了,可不是什麼好事。等你得到雀山之後,我們一起去看帝芍藥。」
「你跟容媽,在密謀什麼?」
「你想的太多了,我只是一個愛花之人,想擁有帝芍藥,僅此而已,你可要為我保密,否則,我恐怕人頭不保。」
見他說得一本正經,孫瑤也不再多說,她雖然不太相信,但也不好尋根問底,只得作罷。
「你能告訴我,我以前的事嗎?」
「以前的事,已經沒有意義了。」
禪寂說完,不再理會她,自顧自的彈起了古琴,孫瑤仔細分辨,似乎是《幽蘭》,很美的曲子,不知不覺間便忘卻了一切,沉浸下去,直到一曲終了。
「這首曲子甚好,甚好。」
「你還記得這首曲子的名字?」
「可是《幽蘭》?」
禪寂點點頭,一臉放鬆,估計他擔心孫瑤會忘了曲子。
「那你可記得這瑤琴?」
孫瑤仔細觀察了一會,終究是搖搖頭。
「此琴名為大聖遺音,可不要再忘了。「
絕世名琴啊,孫瑤感嘆道,比起綠綺,恐怕也絲毫不差。
「你這琴——」
「這是我的琴,我是一名琴術師,這也是一個秘密哦,對了,你現在的等級是樂師,而且是六度樂師,還有,我是你的大師兄。現在,你知道,你以前都怎麼叫我了吧。」
「大師兄?」
「不錯。」
「那我們師傅呢?」
「雲遊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
「大師兄,琴術的等級怎麼劃分啊?」
「你連這個都忘了?」禪寂的下巴都要掉出來了,完全不符合他的絕美形象。
「好吧,師兄就給你普及一下。琴術一共分為四個等級,最高為大祭師,每個國家只有一個,由皇室確定,其次為琴術師,共分為三個等級,一度琴術師,二度琴術師,三度琴術師,再次為琴師,分為四度,一度至四度,其中一度最強,最後是樂師,共分為六度,六度樂師最弱。」
「什麼?我是最弱的!」
「就是如此。哦,我是二度琴術師,比你高了許多啊。」
孫瑤瞪了禪寂一眼。
「那我的琴呢?」
「你的琴便是你母親留下的那把古琴,此刻應該還在孫府。小師妹,你應該慶幸,你是孫家唯一有資質成為琴術師的人。不過,你本來也是前途大好,可惜啊。」
「可惜什麼?」
「可惜孫文暄的長女比你資質更好,這也是你落魄的原因。雖然她不過五歲,如今卻是三度樂師了。」
孫瑤驚得目瞪口呆,總算知道自己為啥那麼落魄了,守著一個這樣的神童,孫文暄自然不會將自己放在眼裡。
「怎麼?難過了?傻瓜,你有你自己的路啊。記住,雀山和你母親的瑤琴,必須得到。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孫瑤默然,走出寒山寺,一路無話。
孫瑤心裡卻是七上八下,她定一定神,回望了一眼寒山寺。